第五章(第6/15页)
“是的,先生。我以为我昨天嗅到了在后面炖生蚝的味道。天黑得早,我指的是有雾。他们把做熟的留在了厨房,我以为我能弄到一些,可是没等我弄到,我就听见他们回来了。我没法从后门跑,就只好跑进另一扇门。那是一间餐室。我跑上楼,进了我看到的第一间屋子。我进去以后,看出那是一间卧室,不过我以为是被你们叫吉德的那个人的。我打算在那儿藏到能出来再说,可是后来我听见有人进屋,就躲进了壁柜里。她打开门,开灯照到我时,我和她都吓了一跳。”
“你在这儿躲躲藏藏已经好几天了。你为什么不去厨房要些东西吃呢?”
“害怕。我没有护照,我跟你说过。你打算把我交给警察吗?”
“唉,当然不能穿着这身起床的衣服。”
“是啊,”他又瞥了一眼身上的晨衣,笑了,“他们会让我好好活着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借给我一套旧西装,那样我就可以像模像样地去坐牢了。”
“你要是穿上我的一身西装,他们会让你当州长的。我会让西德尼给你找点什么穿的。不过,要是他把你的脑袋咬下来,千万别惊讶。”
那人突然跳起来,在砖地上跺着脚。
“怎么回事?”
“蚂蚁。”他说。
“噢,亲爱的。是你放它们进来的,我的杀虫药又用光了。”瓦莱里安站起身,“那边,那个罐子。把门槛喷一下。不会太管用,但一时还能起点作用,再把细布门帘塞紧点。”
那人照吩咐做完后,说:“你应该弄些镜子来。”
“要镜子做什么用?”
“放到门外。蚂蚁不会靠近镜子的。”
“真的?”
“真的。”他说着,把一些灭蚁剂喷到腿上。他的晨衣的腰带松开了,晨衣一下子敞开了。瓦莱里安看着他的生殖器和黝黑精瘦的大腿。“你可不能这样在女士们面前走来走去。别穿这个了,去告诉西德尼给你些衣服。告诉他是我说的。”
那人抬头看着他,晨衣垂在身体两侧。“你不打算把我交出去?”
“我想算了。你又没拿什么东西。不过我们得想个办法给你弄些证件。现在就去吧。先弄些衣服穿。”瓦莱里安拿起灭蚁喷雾器,放到一株绿荫浓郁的粗大植物的近旁。那株树的叶子长得茁壮,中间是竖直的长枝。嫩枝上缀有未开的花蕾。瓦莱里安仔细看着那株植物,皱起眉头。
“它怎么了?”那人问,“看来是生病了。”
瓦莱里安转动花盆,从不同角度看着它。“我不懂。它一直这样含着苞,我不记得有多久了。不管我怎么伺候都不开花。”
“摇摇它,”那人说,“它们就是需要往上捋一捋。”说着便走到那圆形花木跟前,用拇指和中指使劲掐那些细枝,仿佛它们是不听话的学生。
“你到底在干什么?”瓦莱里安伸手去抓那人的手。
“别担心。明天早晨就会开花了。”
“要是真开了,我就给你买一套崭新的西装;要是它们死了,我就叫西德尼把你赶下海。”
“说定了!”那人说,“我对植物可是很内行的。它们像女人一样,你得不时地往上捋顺一下,让她们举止端庄,像她们应该的那样。”他捋完那盆圆形花木的嫩枝,先是对自己,然后对瓦莱里安笑了。“你听过那个三色妓女升天的故事吗?”
“没有,”瓦莱里安说,“告诉我吧。”那人讲了起来,还真是个不错的笑话,有趣极了。当吉丁跑到花房外面想弄清里面的声音是谁在杀谁时,她听到的是合着乐队节拍的笑声。
西德尼已经将东家的一些旧衣服给他放进客房,瓦莱里安还打发吉迪昂陪他去理发,因为西德尼公然拒绝为他服务。瓦莱里安有些希望那人进了城就不再回来了,因为他给了他足够的钱去买些更适合他穿的内衣和鞋子。就在那天晚上,瓦莱里安由满腹心思、默不作声的管家服侍着单独就餐时,就在玛格丽特在她的卧室里生着闷气,而吉丁和昂丁在厨房吃饭时,别名叫儿子的格林先生同吉迪昂和特蕾丝一起乘着“法国价值”号在海上漂流。他们怀着乡下人迎接远方来客的自豪,带着这个美国黑人像国王似的巡视城里的街道。吉迪昂甚至让他的一个朋友免费用出租车带他们在城郊兜风,然后他们便一直走上山,来到“风地”,最后才抵达吉迪昂和特蕾丝,有时再加上阿尔玛·埃斯特居住的粉红色房子。
特蕾丝大喜过望,摇晃着脑袋,用她那不中用的老花眼对他左看右看。他们刚一上岸,她就让岛上她见到的每个黑人知道他们有一位客人,一位来自美国的游客,他会在这里过夜。她的自豪和口信传遍了大街小巷,直抵山坡,当晚,每时每刻都有人探头进门,邻居们更是找了各种借口进屋。特蕾丝打发阿尔玛·埃斯特飞跑到山下的市场去买一袋红糖,她伸手到衣裙内吊在腿边的口袋里掏钱,要她买山羊肉和两颗洋葱。随后,她一边煮着又黑又浓的咖啡,一边听着男人们聊天,等着轮到她插话。吉迪昂在骑士岛上会给她讲故事,但在这儿的家里,他不和她交谈——他只顾自己说话,或者抽空和老伙伴聊天。只有在那岛上为有钱的那家美国人干活时,他才会哄她高兴。此时在她的房子里,他们的谈话是把她排除在外的。她也会有机会亲口问那个美国人,美国女人用指甲掐死她们的婴儿这种事是不是真的。她一直等到吉迪昂用从卖朗姆酒的人那里借来的推子为他理完发。一直等到他那一头闪亮的墨黑云团般的头发落在地板上,落在裹住他脖颈和身前的床单上。一直等到吉迪昂吹嘘完他在美国的经历,吹嘘完他娶的他上班的那家医院里的护士,那个护士和所有美国女人的可恶之处。一直等到吉迪昂撒谎说他在那儿赚到了大钱,编造他从美国回来的原因。一直等到那个吃巧克力喝瓶装水的陌生人容光焕发,脖子撒了点小苏打,阿尔玛·埃斯特回来,羊肉在两个炉眼的灶上煎炸。一直等到人们吃过饭,喝着加了糖的咖啡。一直等到他们打开朗姆酒,那个吃巧克力的人在初尝之下像个少年一样呛得咳嗽。特蕾丝伺候着两个男人用餐,但没有和他们一起吃,而是站在轻便的炉灶旁烧她从地上扫起的头发,一边小心烧着,一边十分得体地多次瞥向那吃巧克力的人,向他表示她绝无恶意。等他们吃完,特蕾丝也习惯了客人讲英语的节奏后,她就和他们一起坐到了桌边。阿尔玛·埃斯特则坐在窗边的帆布床上。
儿子吸着吉迪昂的香烟,把剩下的朗姆酒倒进他的咖啡里。他伸开两腿,让自己有一种和家人围坐炉边的感觉,舒坦且不必摆姿势,说话也不用拿腔拿调。难嚼的山羊肉、熏鱼、浇了辣味酱汁的米饭进了他的肚子。这些东西全都盛在一个盘子里,他深知这顿美餐花费了他们多少钱:甜甜的厚饼干,听装牛奶,尤其是朗姆酒。他裸露的头颅和面颊容易受伤,但主人用他们的崇敬给了他一层保护。阿尔玛·埃斯特已经脱下了她那条短短的粉色连衣裙,换上了她最好的衣服——一套校服——但儿子马上就知道,她已经有好久没交过学费了。那身校服已经磨损,上面还粘着泥土。他能够感到她的阵阵欲望掠过他,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穿着考究的人。特蕾丝催他吃一只大蕉和油炸的鳄梨,随后便凑近灯光下的他,她那双昏花的老眼喜气洋洋,问他:“是真的吗?美国女人把手伸进子宫,用指甲掐死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