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8/8页)

“你最好杀了我。你要是不杀我,等你一讲完我就杀了你。”

“只是几棵白菜,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于是为了抓住它,他就想出了这个了不起的主意。怎么设圈套……来抓这只野兔。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他给它做了一个柏油娃娃。他做了一个柏油娃娃,你听见我说的了吗?他做了!”

“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我要杀了你。”

但她没有杀。他砰的一声摔上卧室门以后,她躺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心神恍惚,极度沮丧,没去想杀他的事。她想的反而是,感恩节快到了,还没有地方去吃晚餐。随后她想起了一棵高大的黄铜色的山毛榉——全州最大和最老的一棵。那棵树矗立在校园北侧,旁边有一口井。在四月里,女孩们在那里与她们的母亲聚会,在午后的阳光下唱歌,拉着手摇来摇去。有些女孩不喜欢这一活动——水井、山毛榉和母女的节日,而是围坐成一圈,穿着牛仔裤,光脚不穿鞋,还抽着大麻,以表示她们对资产阶级情调和女校友成规的蔑视。但那些对这一活动没有意见的姑娘则围着山毛榉,淡雅的长裙在暮色中摇曳。柔和地喷洒着丁香花香气的淡黄色的光,让她简直想哭。吉丁当然加入了赤脚的那一伙,但她的泪水并非因为没人与她在州里最大的山毛榉下齐声歌唱,而是因为那光,洒满丁香花气息的淡黄色的光。

她的嘴里含着一根自己的头发,她想用舌头把头发吐出来,因为她的每只手都重逾千钧。她想,这倒很熟悉。我知道这是什么,很熟悉。我现在二十五岁,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太早了。

四小时之后,他回来了——因为害怕自己太过分而懊悔不迭。但吉丁很严肃——一个身穿喜剧二人组T恤的孤儿,在感恩节无处可去。

儿子坐在床脚边,双手按在膝上。吉丁十分平静地对他说话。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了。你要是愿意,就待在那个中世纪的奴隶篮子里吧。那儿只有你一个人。别指望我和你一起待在那儿。我不会的。对于过去,我们谁都无能为力,只能让我们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罢了,我一直尽力帮你做的就是这么一件事。这是我们能够战胜困难的唯一的复仇之路。出路。可是你不,你只想谈白人孩子;你不懂如何忘记过去,如何做得更好。”

他那刚露头的懊悔化作了一堆冒热气的肥料。

“我要是想要亚特兰大《宪章报》的社论版,我会买。”

“用什么?”吉丁的声音带着危险的圆滑。

“用你从瓦莱里安那儿得到的钱。你在欧洲一路打拼所为的钱。”

“好啊,那就去买吧。这儿,给。”她从床头桌上拿过她的钱包,打开。“给你。你原先的一毛钱硬币。就是你洗隆头鱼赚来的,对吧?就是你珍爱的那枚?你唯一爱的那枚。是你‘在钱的方面’想要的全部。拿着吧。现在你知道了它的来历,你的一毛钱:一个像我这样的黑种女人为了它被一个白种男人干,然后又把它给了旧金山人,他让你为了它拼死干活。那就是你的一毛钱硬币。”她把硬币扔在地上,“捡起来。”

他瞪着她。那件T恤齐腰,她赤裸的下身现在让他感到难堪。他曾经造成了那种赤裸,并玷污了它,这让他感到羞耻。

“捡起来。”她又说了一遍,身子都没坐直。她躺在那儿,抚摸着她那两条天然蜜色的生丝般柔滑的大腿。她的眼睛里有海豹的皮毛,而照看糕饼桌的女人们在正午的金色阳光里影子般地消失了。

他原以为捡起硬币会很难,但不是那么回事。他原以为那也会很冷。冷而艰难。但不是的。硬币很温暖,几乎是柔软的,相当圆润。

他把那枚硬币放进衣兜,再次离开这间公寓,却无处安身。他第二天夜里回来清理房间,取一把能开好几把锁的门钥匙。他坐进沙发,在钥匙里寻找。咖啡桌上还有一堆邮件,其中有一个沉重的黄信封。他看了那信封一会儿才拆开来。里面是她在埃罗的马路中间拍的那些照片。贝阿特利丝,漂亮的贝阿特利丝,士兵的女儿。她看起来很傻。艾琳,甜甜的糕饼脸的艾琳,他一向认为很漂亮的一个姑娘。她看起来也很傻。她们看起来都很傻,土里土气,呆呆的,毫无生气……

儿子放下照片。我得找到她,他想。不管她想要什么,我都得去做。但我首先得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