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第5/7页)
“怎么了?”
“你想告诉大家树人凯恩的什么事儿?”
“尿床。凯恩太太告诉妈妈,他老是尿床。”
“真恶心。”
天渐渐黑下来,我向窗外望去,看见在下雪。我把手指戳进火山口,火山崩塌了,金黄色的粉屑散落开来,变成小小的旋涡。炖萝卜的锅裂了。
看啊那只小猫它喵喵叫着走过来过来
玩吧过来跟简玩吧小猫不想玩游戏不
她们来自莫毕。艾肯。来自新港的纽斯。来自马利埃塔。来自麦里迪恩。这些地名的发音从她们嘴里说出来会让你联想到爱情。假如你打听她们从哪儿来,她们侧着脑袋说“莫毕”,你就会有种被亲吻的感觉。当她们说“艾肯”时,你仿佛看见一只翅膀被撕裂的白蝴蝶掠过篱笆墙。当她们说“那加多切斯”时,你好想说“行,我会”。你并不熟悉那些小镇,可你喜欢看到她们轻启双唇让那些地名飘然而出的样子。
麦里迪恩。它的发音犹如某首圣歌的前四个音符,那感觉就好像给某个房间开了窗。很少有人在说到自己家乡的名字时如此满怀深情。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家乡,只有自己的出生地。可是这些女孩吸吮了故乡的乳汁,它永远不会离开她们。她们是些棕色皮肤的苗条女孩,久久地凝视着麦里迪恩、莫毕、艾肯、巴顿罗格等小镇上房屋后院里的蜀葵。她们的样子跟蜀葵一样,细瘦、高挑、安静。她们根基扎得深厚,茎秆长得结实,只有顶部的花蕊在风中点头。她们有着根据天空的色彩就能判断时间的那种人的眼睛。这种女孩平常都住在安静的黑人居民区,那里人人有份薪酬稳定的工作。那里房前的门廊上有绑在柱子上的秋千。那里的草地用镰刀修剪过,院子里种着鸡冠花和向日葵,台阶和窗台上成列摆放着一盆盆荷包牡丹、常春藤和婆婆舌花。这种女孩从果农的大车上买回西瓜和菜豆。她们在窗前竖起一块硬纸板,三个角上分别标着十磅、二十五磅、五十磅的重量—第四个角上标着“不含冰块”。这些来自莫毕和艾肯、与众不同的棕皮肤女孩跟她们的姐妹们有所不同。她们从不烦躁、神经质或者尖声叫嚷;她们也没有仿佛可以在无形的衣领中舒展漂亮的黑色脖颈;她们的眼睛并不啄人。这些红糖色皮肤的女孩走在大街上不会惊起一丝波澜。她们甜蜜质朴得像奶油蛋糕。细溜溜的脚踝,又长又窄的脚板。她们用橘黄色的救生圈牌香皂洗澡,绒花牌香粉扑身,在布头沾上白盐刷牙,用杰根斯牌乳液滋润皮肤。她们身上散发着树木、报纸和香草的气味。她们用迪克西桃牌头油把头发捋直,然后在某一侧分缝。晚上,她们用牛皮纸口袋的纸片把头发卷起来,再用印花头巾裹住脑袋,睡觉时双手交叠在腹部。她们不喝酒,不抽烟,不骂人,还管性爱叫“鬼混”。她们在唱诗班里担任二号女高音,尽管嗓音清澈沉稳,但从未被选中担任独唱。她们总是站在第二排,穿着浆过的白衬衫,蓝色的裙子熨得几乎变成了紫色。
她们读的是公立大学和师范学校,学习给白人干活时如何做得无可挑剔:学家政为给他们做饭;学师范为教育黑孩子顺从听话;学音乐来安抚疲惫的主人,愉悦他们变得麻木的心灵。她们在那些挂着秋千、摆着荷包牡丹的温柔人家里学习剩下的课程:如何举止得体。精心培养勤俭、耐心、崇高、彬彬有礼等品质。总之,要学着摆脱本性。可怕的激情本性、自然本性,以及情感丰富的本性。
无论这种本性在哪里冒出来,她们都要把它彻底抹去;它在哪儿结成硬壳,她们就在哪儿把它融化;它在哪儿生根、开花或者附着,她们就在哪儿发现并战斗,直到把它消灭为止。她们会一路战斗直到进了坟墓。笑声要响亮适中,发音要圆润得体,举止要大气规矩。她们紧缩臀部,生怕扭动得太肆意;她们抹口红时从不涂遍整个嘴唇,害怕双唇显得太厚;她们没完没了地担心头发的边边角角。
她们似乎从没交过男朋友,但到头来总是结了婚。某些男人始终在关注着她们,同时尽量显得若无其事,他们知道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孩坐镇家里,他睡的床单会被洗得洁白干净,晾晒在松柏枝上,然后用沉甸甸的熨斗烫得平平整整。母亲的照片会用漂亮的纸花装点好,客厅里会放上一大本《圣经》。他们会感到安全可靠。他们知道周一早晨,工作服会是缝补和洗熨过的;礼拜天穿的衬衫会挂在门柱上,浆洗得白白净净。他们看到这种女孩的手就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点心;他们都能闻到咖啡和煎火腿的香味,都能看见玉米面饼上的黄油。她们的臀部让他们确信这样的女人生孩子会很顺当又不痛苦。他们的猜想往往是正确的。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平平常常的棕皮肤女孩会用无数根树枝构筑自己的巢穴,让它成为属于自己的不可侵犯的世界。她们会警觉地守护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小物件,哪怕要跟他们对着干。她会默默地把台灯放回她最初放置它的地方;最后一口饭刚吃完,她就会把碗盘收走;很快擦净油手摸过的门把;瞥一眼就足以让他知道该到后院的走廊上抽烟。孩子们立刻会感觉到不能进她的院子去捡球。可是那些男人却不会知道这些。他们也不会知道她们奉献自己肉体的方式既吝啬又有所保留。他进入她的肉体时必须鬼鬼祟祟,只能把她的睡袍撩到肚脐之上。做爱时他必须用双肘撑起身体,表面上是为了避免伤着她的乳房,实际上是尽量不让她过多接触或者感觉到他的肉体。
当他在她体内活动时,她会纳闷为什么男人不把身体必需又隐私的器官放进更方便的地方—比如腋窝或手心里。这种地方你不用脱衣服就能迅速而容易地进入。要是感到某个做头发的纸卷因为性爱活动而松脱,她的身体会马上僵硬起来,在脑子里铭刻下松动的究竟是哪一个,等他完事后好立刻重新固定。她希望他不要汗水淋漓—湿气可能渗入她的头发;希望自己的两腿之间依然干燥—她讨厌湿滑之后发出的那种叽叽咕咕的声音。她感觉他就要抽搐时,会迅速地活动臀部,把指甲抠进他的后背,倒吸几口气,假装开始进入高潮。她也许又会想象,第六百次想象,丈夫的阴茎在自己体内时会是什么感觉。最接近那种感觉的是,她走在大街上,卫生巾从带子上松动的那一次。她走路时那东西在双腿间轻轻地摩擦着。轻轻地,空前的轻柔。随后裆部聚集起一阵游丝般但却很清晰的愉悦感。这种愉悦感越来越强烈,她只好在街上站住,夹紧双腿来抑制它。一定很像那种感觉,她想,可是当他真的进入她体内时,那种感觉却从未出现过。丈夫一抽出来,她就拉下睡袍,溜下床,如释重负地向卫生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