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灵(第3/5页)

她不知道克里斯廷离开了露台,到侧门那里去等自己的朋友。那儿没人。克里斯廷抬头看向她卧室的窗户,留心应该在那里找棋子。窗户是开的,浅色的窗帘飘出窗外。她张嘴,正要喊“留心!快点!”,但她没有,因为她爷爷站在那里,站在她卧室的窗前,裤子解了下来,手腕晃动着,那速度如同L把蛋清打成不可思议的奶油状一样快。他没有看见克里斯廷,因为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克里斯廷用手捂住笑着的嘴,但一下又拿开,因为早饭涌到了手上。她跑到接雨水的桶旁边,洗掉吐在黄色上衣上、手上还有光脚上的东西。

留心找到她时,克里斯廷没有解释她的泳衣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她要去洗,为什么她没法看着留心。她为爷爷也为自己感到羞耻。那晚睡觉时,他的阴影占据了她的房间。她不用看着窗户,也不用看着窗帘被微风吹动,就知道一个老男人孤独的欢愉潜伏在那里。就像一个长期预定了房间、现在终于住进来的客人,你知道那客人会留下的。

并不是被挑起的性意识——那并不完全是不快的——让两个小姑娘不愿启齿。是另一样东西。它让她们相信,不问缘由就相信,这种羞耻是特别的,无法付诸语言——即使是她们发明的诉说秘密的语言。

内心的肮脏会泄露吗?

如今,筋疲力尽,慢慢陷入或许是永久的沉睡时,她们也没有谈论罪是如何诞生的。“Idagay”对此无能为力。

留心需要更多的止痛粉。吞下的时候直咳嗽。尖利的咳嗽声许久才安静下来。

哪儿疼啊?

到处都疼。

天马上就亮了。

然后呢?

我背你出去。

嗯,好啊。

嘿!看看我找到什么了。

克里斯廷拿起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五个棋子和一个橡胶球掉在地板上。她抓起那五个子,把它们摊开。太少了,不够玩游戏的。她从手指上褪下足够数目的戒指,凑齐了一套。星星和珠宝混在一起,在新点亮的烛光下闪烁。留心没法把球弹起来,但她的手指恰好可以把球接住。

我妈唯一喜欢我的地方,就是我恨你。

我听说他给了我爸两百块钱,给了我妈一个钱包。

但你是愿意的,对吧?你不愿意吗?

留心很快就接住四个,然后呻吟了一下。肩膀上的刺痛穿到了手臂上。

我愿意的是和你在一起。我以为,嫁给他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度蜜月。

要是你去了就好了。

性生活怎么样?

那时候还挺有趣。不好说。没有别的可以比较。

从来没有?

有一次。

嘿,凌霄。

我倒是宁愿和你一起去野餐。记得不?

当然。我们把宝贝露丝(美国的一种夹心巧克力棒。)放在篮子里。

还有柠檬汁。

没籽的。L把籽都舀了出来。

是熏肠还是火腿?

是火腿,姑娘。L从来不用熏肠。

那天下雨了没?记得好像下了。

我就记得萤火虫。

你想把它们装在瓶子里。

你不让我那么做。

海龟把我们吓死了。

你哭了。

你也是。

我哭了吗?

嗯。

我都不大听得清你说话了。

抓住我的……我的手。

他把我所有的童年都从我身边夺走了,姑娘。

他把所有的你都从我身边夺走了。

那天的天空,还记得吗?太阳落山的时候?

还有沙滩。变成浅蓝色了。

还有星星。刚开始只有几颗。

然后就那么多那么多,把整个该死的世界都照亮了。

好漂亮。特别特别漂亮。

爱。真的。

Ush-hidagay。Ush-hidagay。(意为嘘,嘘。)

在那些没有街灯也没有刺眼霓虹的无光之处,夜是深沉的,降临时往往带来安慰。不必四面提防,不必转眼回避。盗贼需要夜色掩护,却无法享受它。母亲们等待它,却在睡梦中时刻警醒。夜的主旨是逃离监视与监视者。像星星一样,自由创造自己的历史,而不必在意另一颗星星;也像卸下的钻石,变回美丽的石头。

他喊着“有人吗?”,没有回答。他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穿过大厅,上了楼。天马上就要亮了,但此刻一切都被隐藏着。他听见左手边半掩的门里有轻轻的鼾声。他推开门,把光打在两个女人身上。他走上前。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睡了,但只有一个在呼吸。一个躺在那里,左手叉着腰,另一个脖子被死人的右手搂着,对着死人的肩膀打着呼噜。他把光罩在她脸上时,她动了一下,看清了他,说道:“你来晚了。”仿佛他们本有约定。仿佛偷车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她安排给他的差事。仿佛朱妮尔说的话并不重要。

他睡了一觉,醒来时想吃点东西,这时她告诉了他。

“你把她们丢在那里了?”

“干吗不呢……把灯关上,小甜甜。”

罗门伸出手是为了关灯,结果却发现自己拿了车钥匙。他爬起来,穿上衣服。朱妮尔在说什么,喊什么,他听不进脑子里。他飞快地跑下楼,跑出门,身后一路响起老人的低语:“你不是无可救药的,罗门。永远别那么想。”白痴!蠢货!他想警告他,让他好好听着,告诉他那个旧的罗门,那个哭鼻子的忍不住要解开一个不情愿的姑娘手上系着的鞋带的罗门,比那个忍不住在阁楼上扑向一个情愿的姑娘的罗门要酷得多。他倒车出了车道,加速开上路。慢点,他想。再慢点。路上没有紧急车道。两边就是水沟。一个车灯闪了一下,又灭了。

朱妮尔双手抱膝蜷成一团,前后摇摆着,回忆着罗门如何把她的脚从洗澡水中抬起,像拿着棒棒糖一样放在嘴里尝。他们从浴缸里出来,都湿淋淋的如软骨一般干净,那种滑落感便是从那时开始的。一种内心的滑落,让她觉得既眩晕又美好。到这儿的第一夜体会到的那种被保护的安全感变成了带着焦虑的光明,让她既开心又害怕。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思索,然后转过来看着罗门的脸。他在欢愉后睡得很沉,他的嘴唇微张,他的呼吸很轻,他没有翻身。她饕餮般享用过的这个漂亮男孩,仿佛就是她所有那些从未举行过的生日宴会。那焦虑变得强烈起来,她忽然知道了它的名字。一种崭新而全然陌生的感觉侵入了她,让她觉得自己开敞却又完整,已然被那棒棒糖似的舔舐赞许与肯定。正因如此,后来当他第二次问她时,她便说了实话。清晰地讲述了真相。他的反应——“你把她们丢在那里了?”让她很惊讶,一如他匆匆地离开。他伸手去关灯,却摸到了车钥匙,然后就像消防员一般迅速穿好衣服。她叫他的名字,喊着“干什么?干什么?”他没有回答。他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