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第12/13页)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女儿因为我而抬不起头来,”最后,我喃喃说道。

“别犯傻了,”妈妈说。

她一边看着我,一边搓着手里的洗发香波。我低下了头。我是如此渴望给自己灌一杯酒下肚。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可以听到她的手指在罗丝的头发中摩挲的声音。不能做一个好父亲是让我在母亲面前最抬不起头来的事情。

“你知道吗,罗丝?”妈妈突然开口说,“查理从来没有让我给他剪过头发。你能相信吗?他坚持要去理发店剪。”

“为什么,亲爱的?”

“噢,你知道,他们长到一定的年纪,突然之间就会摆出‘走开,妈妈,走开’的架势来。”

“孩子们常常因为父母的缘故而感到尴尬,”她说。

“孩子们常常因为父母的缘故而感到尴尬,”妈妈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的。青少年时期的我,常常拒妈妈于三千里外。我拒绝在看电影的时候坐在她边上。她的吻让我感到浑身难受。妈妈的好身材让我感到不舒服;她是我生活中唯一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我为此感到愤怒。我希望她能像别人的妈妈那样,穿着便服,剪剪报纸,烤烤布朗尼蛋糕。

“有时候,孩子的话最伤人,是不是,罗丝?你忍不住要问,‘这究竟是谁的孩子?’”

罗丝噗嗤一声笑了。

“但通常,他们是因为受了伤才这样做。他们想要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她朝我看了一眼。“记住,查理。有时候,孩子只是想让父母和他们一样受伤。”

和他们一样受伤?我是不是这样做的?我是不是因为被爸爸抛弃,所以想让妈妈一样感受到被抛弃的滋味?我女儿这样对我,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呢?

“我不是故意那样做的,妈妈,”我小声道。

“做什么?”她问。

“感到尴尬。因为你,你的衣服,或者……你的情况。”

“我的情况?”

她用水把沾着香波的手冲洗干净,然后接着冲洗罗丝的头发。

“一个因为母亲而感到羞愧的孩子,只不过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罢了,”她说。

*

隔壁的房间里,有一只布谷鸟钟,微弱的钟摆声和齿轮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静寂。妈妈开始用梳子和剪刀给罗丝剪头发。

电话铃响了。

“查理,亲爱的,”罗丝说,“能帮我接一下电话吗?”

我走到隔壁房间,顺着铃声,找到了挂在厨房门外墙壁上的电话。

“喂,”我拿起话筒。

形势突变。

“查尔斯·贝奈特?”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喊声。

“查尔斯·贝奈特!能听到我吗?查尔斯?”

我整个人呆住了。

“查尔斯?我知道你听着呢!查尔斯!我们发现了一起交通事故!说话啊!”

我双手颤抖,把电话挂上。

妈妈为我挺身而出的事情

那时候,爸爸离开我们已经有三年了。午夜时分,我朦朦胧胧听到妹妹咚咚跑下楼,她常常跑去妈妈的卧室睡觉。我翻了一个身,把头埋进枕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查理!”突然,我听到妈妈压低了嗓子,呼唤我。她已经在我房间里了。“查理,你的棒球棍在哪里?”

“什么?”我在床上,迷迷糊糊用手肘把身体半撑起来。

“嘘!”我听到妹妹说。

“球棍,”妈妈说。

“要球棍做什么?”

“嘘!”妹妹又说。

“她听到了有动静。”

“屋里有贼吗?”

“嘘!”妹妹再说。

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小时候,一直听人说起飞贼(我们小孩子一直以为飞贼真的会飞)翻墙入室,把屋子里的人都给绑起来。我立马联想到这些事情,并且把情况想象得更加糟糕:这个入侵者的唯一目的,说不定就是要杀我们呢。

“查理?球棍?”

我指了指衣柜。我的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她找到了我用的那根黑色的路易斯维尔牌球棍,妹妹松开妈妈的手,跳到我床上。我的双手死死撑住床垫,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妈妈轻轻推开门。“待在这里别动,”她小声说。我很想告诉她,她拿球棍的姿势错了,但她已经出去了。

妹妹靠着我,浑身发抖。和她一起躲在床上,我觉得很羞耻,所以我踮起脚尖,走到房门边。妹妹跟在后面,紧紧拉住我睡衣的一角,差点把我的睡衣给扯坏了。

贴着走廊,我可以听到房子里每一个轻微的响动,每一声响动都让我觉得是拿着刀的贼在走来走去。我好像听到了一声闷响。我听到了脚步声。我觉得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爬上楼梯,来抓我和妹妹。然后,真真切切的,我听到了撞击的声音。再然后,我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是有人在说话吗?是,不,等等,那是我妈妈的声音,是不是呢?我想跑下楼梯,又想跑回房间,躲到床上。接着,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是另一个人在说话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咽了口唾沫。

一会儿,我听到了关门声。重重的关门声。

然后是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她不再压着嗓子,快步走进房间,摸摸我的头,然后向妹妹走去。她放下球棍,棍子落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妹妹还在哭。“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妈妈说。

我一屁股靠到墙上。妈妈抱起妹妹。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我从没有听过别人呼出这样长的气来。

“是谁?”我问。

“没有,没有人,”她说。但我知道,她在说谎。我知道是谁来过了。

“过来,查理,”她伸出一只手。我挣扎了一下,她拉了我一把。“吻妈妈一下。”但我拒绝了她。为了这件事,我一直很生她的气,一直到我长大成人,离开家的那一天。我知道那天晚上来的是谁。我生气,是因为她没有让我爸爸留下来。

“好了,罗丝,”我回到洗衣房,听到妈妈说,“再过半个小时,你就会变得很漂亮了。”

“亲爱的,是谁的电话?”罗丝问我。

我几乎无法摇头。我的手指在发抖。

“查理?”妈妈问我,“你没事吧?”

“没,没……”我艰难地回答道,“电话接起来没有人。”

“可能是推销员,”罗丝接口说。“他们常一听到男人接电话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他们只喜欢和像我这样的老太太说话。”

我坐下。我突然感到精疲力竭,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才发生了什么?电话上的那个声音是什么人?怎么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还不来抓我?我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