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晚(第9/10页)

然后,一道强光让她踪影皆无。

“查尔斯·贝奈特。你能听见我吗?”

我的四肢一阵刺痛。

“现在,我们要把你搬到车上了。”

我想要抓住她,把她拉回来。

“你能听到我们吗,查尔斯?”

“我和我妈妈,”我含糊不清地说。

我感到前额被人轻轻吻了一口。

“我妈妈和我,”她纠正我说。

就这样,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

我使劲眨了眨眼。我看到了天空,星星,然后星星开始坠落。它们越掉越近,越来越大,又圆又亮,好像是一个个棒球。我下意识地张开手掌,好像自己戴着棒球手套可以接住它们。

“等等,注意他的手!”

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查尔斯?”

更温柔了。

“查尔斯?……嗨,这样就对了,伙计。醒醒吧……对了,好样的!

他朝另外两个警察挥了挥手电筒。他和我想的一样,是个年轻的警察。

鸡仔最后的感想

就像你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我告诉你的那样,我并不指望你相信我。在此以前,我还从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些事,但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听我讲。我等着这样一个机会。我很高兴这个机会来了,我也讲完了我的故事。

我经历过的许多事情都已经忘了,但和妈妈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的每一刻,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我们看到的人,她说的那些话。很多只是寻常的话语,寻常的时刻,但就像她说的,在寻常的时刻里你可以找到真正重要的东西。你可以觉得我是疯了,整个事情都是我的臆想。但在我的内心最深处,我相信这一切:我的妈妈,在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边缘,给了我一天的时间。我是如此渴望有这样一天。现在,她所告诉我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

既然是我妈妈说的,我相信。

“什么是回声?”她曾经这样问我。

在声源停止发射以后,声波的继续运动。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够听到回声?

当其他声音被吸收、四周安静的情况下。

安静的时候,当我静下心来,我还可以听到她的回声。

回想我当初试图轻生,我甚感羞愧。生命是那么珍贵的东西。我的生活中居然没有人能够把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那是个错误。人需要和人亲近。人需要打开心扉,让别人靠近你的心灵。

至于那件事情发生后的两年来,我到底又经历了什么,那就说来话长了: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治疗。就这么说吧,现在我感觉自己很幸运。我还活着。在那次事故中,我没有让别人送命。从那次事故以后,我彻底戒了酒,再也没有喝醉过——戒酒本身是个很痛苦的过程。

对于那个夜晚,我想了很多。我相信是我妈妈救了我一命。我也相信,父母,如果他们是爱你的,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的安全,这也就意味着有时候你并不知道他们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子女可能待父母不好,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父母为他们付出了多少。

每桩事情后面都是有故事的。墙上的那幅画是怎么挂上去的。你脸上的那个疤痕是怎么来的。有的故事简单明了,有的则让人心碎,难以接受。但一个人所有的故事之后,都还藏着一个妈妈的故事,因为妈妈的故事,是所有故事的起点。

所以,我讲的就是我妈妈的故事。

也是我的故事。

对于那些我们爱的人,我想补上那些欠他们的情。

结局

查尔斯(鸡仔)·贝奈特上个月死了,在他企图自杀五年之后,距我们相遇的那个周六,则过去了三年。

他的葬礼很简单,只有少数几个家庭成员参加——包括他的前妻——以及他在椒谷海滩镇的几个童年玩伴,就是和他一起爬上水塔把自己的名字用油漆喷在塔身上的那群人。他当棒球运动员时的朋友一个都没有出现。海盗队只是寄来了一张悼念卡。

他的父亲也来了,站在教堂的后排。他很瘦,肩膀有些驼,头发已经全白了,而且稀稀拉拉的。他穿着件棕色外套,戴着太阳眼镜。仪式结束后,他飞快地离开。

鸡仔的死因是突发的中风,脑部血管堵塞导致突然死亡。医生们推测说那次车祸对他的头部血管造成了伤害,进而导致这次突发的中风。但中风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无法肯定。他死的时候才五十八岁。人人都说他走得太早了。

他“故事”里的那些细节是否真实?为了把他的讲述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按着所有的线索追查了一遍。那一年的那个晚上,那条高速公路的入口处确实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小汽车撞上一辆行驶中的大货车的车头,汽车被撞出高速路护栏,撞倒了路旁的广告牌。汽车司机从车子里飞了出去,落在公路边的草地上。

椒谷海滩镇确实有一个叫做罗斯·坦普敦的寡妇。她住在雷拉街,她的死亡时间稍晚于那起交通事故发生的时间。镇上也确实有个塞尔玛·布莱德烈小姐,她也是在事故发生后不久死亡的。当地的报纸刊登了她的讣告,说她是个“退休的勤杂工”。

当地的婚姻登记所在一九六二年签发过一张结婚证书——也就是贝奈特夫妇离婚后一年——当事双方为雷奥纳多·贝奈特和吉娜·图斯奇,证书认可他们先前在意大利签署的婚姻约定有效。还有在克林斯伍德高中六十年代学生的登记录上,有雷奥·图斯奇的名字,那应该是他们的儿子。除此之外,没有能够找到关于他的其他资料。

至于宝琳(宝儿)·贝奈特?她七十九岁那年死于心脏病,鸡仔对她的描述完全符合她生前的点点滴滴。她幽默而热情,具备为人之母所特有的智慧,她家里人都这么说。她工作过的美发厅至今还挂着她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大耳环。

鸡仔贝奈特的最后几年,过得还不错。他把他妈妈在椒谷海滩镇的房子给卖了,卖房子得来的钱他都给了女儿。后来,他搬进了女儿家附近的一所公寓,和女儿改善了关系,每个星期六早上他们会一起去面包店吃早餐,就着咖啡和甜甜圈,谈论一周以来发生的事情。他没有能够和前妻重修旧好,但两个人恢复了联系,常常通话。

他没有再去做销售员,但直到临死之前,他一直在当地的公园和体育场管理办公室做兼职。他常常参与组织棒球比赛,对于这样的比赛,他有一条严格的规定:每个孩子都有参与的机会。

在中风发生前的一个星期,他似乎已经感觉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告诉周围的人:“要记着现在的我,而不是以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