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间(第17/25页)

莱尼的脸忧虑地挤成一团。“不知道。你这是干吗?”他喊,“这不是真的。乔治没受伤。”

卡鲁克斯咄咄逼人。“我来告诉你你会怎么样吧。他们会把你带到疯人院去,给你戴上个项圈,像狗一样。”

莱尼的双眼突然靠到一起,变得冷静而疯狂。他站起身,逼近卡鲁克斯。“谁伤害了乔治?”他质问道。

卡鲁克斯意识到危险,向后躲了躲。“我只是说假如。”他说,“乔治没受伤。他没事。他会平安回来的。”

莱尼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为什么要假设这种事?谁也不许假设要伤害乔治。”

卡鲁克斯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坐下吧,”他说,“乔治没受伤。”

莱尼喘着粗气坐回钉子桶上。“谁也不许说要伤害乔治。”他粗声咕哝。

卡鲁克斯温和地说:“你现在应该懂了吧。你还有乔治。你知道他会回来的。假如你没有任何人呢?假如你不能进宿舍玩拉米牌,就因为你是个黑人,你觉得会怎么样?假如你只能坐在这儿看书,当然了,你可以玩马蹄铁一直玩到天黑,但天黑以后你就只能看书。还是不怎么样的书。谁都会需要有个人——在身边。”他哀号道,“要是一个人都没有,人会发疯的。不管是谁都行,只要有个人在身边就好。我跟你说,”他叫道,“跟你说,孤独会让人生病。”

“乔治会回来的,”莱尼害怕地自我安慰,“说不定乔治已经回来了。我应该回去看看。”

卡鲁克斯说:“我没想吓唬你。他会回来的。我是在说我自己。如果一个人晚上只能自己坐在这儿,不是看书,就是想点什么。有时候他不停地想,但没有人告诉他事实是否如他所想。他见到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是对还是不对。他没法找人问:‘你是不是也见着了?’没人可以讲。没东西可以拿来做标准。我在这儿见过不少事。我没喝醉。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要是有谁跟我在一起,他就能告诉我我是在做梦,那就没事了。可我不知道啊。”卡鲁克斯远远望着房间对面,望着窗外。

莱尼痛苦地说:“乔治不会丢下我跑掉的。我知道乔治不会这样。”

马厩老黑梦游般地继续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住在老爹的鸡场上。我有两个哥哥。他们一直待在我身边,一直都在。我们睡在同一个屋里,睡同一张床——我们兄弟三人。有片草莓地,有片苜蓿地。周日早上,我们会把鸡放到那片苜蓿里去。哥哥他们就坐在篱笆上看着——鸡都是白色的。”

莱尼的注意力慢慢转到他说的话上。“乔治说我们会种苜蓿,给兔子吃。”

“什么兔子?”

“我们会养兔子,有片草莓地。”

“你是个疯子。”

“我是说真的。你去问乔治。”

“你是个疯子。”卡鲁克斯嗤之以鼻,“我见过几百个人来了又走,要么去修路,要么在农场上干活,身后背着铺盖卷,脑袋里他妈装的全是同一样东西。好几百人。他们来这儿干活,然后辞了工再去别的地方,每个人脑袋里都他妈装着那么一小片地。他妈的没一个人能实现。就像天堂一样。每个人都想要一小块地。我在这儿读过不少书。没人真能去天堂,没人真能得到一块地。那块地只在他们的脑袋里。他们整天说个不停,但那块地只存在于他们的脑袋里。”他顿了顿,望向敞开的门。外面传来马匹动来动去、拉扯辔头的声音。有匹马嘶了一声。“有人在外面,”卡鲁克斯说,“可能是斯林姆。有时候斯林姆一个晚上会来两三趟。他是个真正的骡夫,要照顾整个队伍。”他痛苦地站起身来,走向门口。“是你吗,斯林姆?”他冲外面喊。

回答他的是坎迪。“斯林姆进城去了。我说,你看见莱尼了吗?”

“你是说那个大个子?”

“对。你在附近看见他了吗?”

“他在屋里。”卡鲁克斯简洁地回答,回到床上躺下了。

坎迪出现在门口,挠着手腕的断处,瞪着眼,一时不能适应光亮。他没有要进屋的意思。“跟你说,莱尼。我算好兔子的事了。”

卡鲁克斯不耐烦地说:“你要是想进,可以进来。”

坎迪显得有些尴尬。“这个嘛。好啊,如果你想让我进去的话。”

“进来吧。既然已经有人进来了,你也进来得了。”卡鲁克斯并不掩饰他有多么享受愤怒。

坎迪进了屋,但仍然很尴尬。“你这地方挺温馨的嘛。”他对卡鲁克斯说,“自己独占一间屋,感觉应该不错吧。”

“是啊,”卡鲁克斯说,“窗户底下还有粪堆呢。没错,棒极了。”

莱尼打断两人:“你说兔子怎么了?”

坎迪靠到坏掉的颈轭旁边的墙上,挠着断掉的手腕。“我来这儿很久了,”他说,“卡鲁克斯也来这儿很久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他的屋子。”

卡鲁克斯阴沉地说:“没人喜欢进黑人的屋子。除了斯林姆,没人来过。除了斯林姆和老板。”

坎迪马上改变话题。“斯林姆是我见过的最棒的骡夫。”

莱尼冲老清洁工俯过身去。“兔子的事。”他坚持道。

坎迪微笑起来。“我算出来了。如果干得好,我们可以卖兔子赚钱。”

“可是我要照顾它们,”莱尼打断他,“乔治让我照顾它们。他答应我了。”

卡鲁克斯毫不留情地插嘴:“你们只是在自欺欺人。你会一有机会就他妈说起这计划,但你弄不到任何土地。你会一直在这儿扫地,直到他们把你装进棺材里运走。哈,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这位莱尼过两三周就会辞工走人。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那么一块地。”

坎迪生气地揉揉下巴。“你他妈等着瞧,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乔治是这么说的。我们的钱已经够了。”

“哦?”卡鲁克斯说,“那乔治人呢?在城里的一家妓院里。那儿才是你们的钱的去处。上帝,这种事我见过太多次。我见过太多脑袋里装着一片地的人。从来没人真的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