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七章 德国流亡者1(第5/10页)

国际委员会选举了我和其他十人作委员,并要求我在大会上谈谈俄国,我写信感谢了他们,但表示不想发言——要是马克思和戈洛温没有迫使我为了故意与他们作对,走上圣马丁会堂讲坛的话,事情本来可以这么结束。54

起先琼斯收到了一个德国人的信,抗议我的当选。他写道,我是著名的泛斯拉夫主义者,我写过必须征服维也纳,并把它称作斯拉夫民族的首都,我还宣传俄国的农奴地位,把它作为全体农民的理想社会。他提出这一切的根据,便是我给林顿的信(《旧世界与俄国》)55。琼斯没有把这种爱国主义的诬蔑放在心上。

但是这封信只是试探性的前奏。在委员会的下一次会议上,马克思便提出,他认为我的当选不符合委员会的宗旨,建议取消我的资格。琼斯指出,这不像他想的那么容易,委员会选举了一个根本不想当它的委员的人,而且正式通知了他,现在便不能凭一个委员的意愿便改变这个决定,马克思不妨把自己的意见写成书面材料,他可以立即把它提交委员会讨论。

对此,马克思说道,他并不认识我,他的指责丝毫不带个人意气,但是他认为,我是俄国人,又是在所写的一切中支持俄国的俄国人,单单这一点已经够了;最后他说,如果委员会不取消我的名字,那么他马克思和他所有的人,都只得退出这个委员会。

厄内斯特·琼斯,法国人,波兰人,意大利人,还有两三个德国人,以及英国人,在表决时都支持我。马克思落到了极少数的地位。他与自己的同伙离开了委员会,再也没有回来。

在委员会遭到失败后,马克思集团退进了自己的堡垒——《广告晨报》。赫斯特与布莱克特出版了《往事与随想》一卷的英译本,其中收入了《监狱与流放》。56为了有个动听的书名,他们毫不犹豫地把它改成了《我在西伯利亚的流放生活》。《快报》首先指出,这是吹牛。我给出版商写了信,也给《快报》写了信。赫斯特和布莱克特声明,书名是他们改的,原稿上没有这名称,但霍夫曼和卡佩在德文本上也用了“在西伯利亚”等字。《快报》把这一切都发表了。看来事情已经了结。但是《广告晨报》却开始攻击我,一星期有两三次。它说,我用“西伯利亚”这词,是为了使书容易出售,说我在书出版后过了五天才提出抗议,是为了让书有个推销的时间。我作了答复;他们发表时加了标题:“赫尔岑先生事件”,仿佛这是给杀人案件或刑事案件加按语……《广告晨报》的德国人不仅不相信“西伯利亚”是书商加的,而且对流放本身提出了怀疑:“在维亚特卡和诺夫哥罗德,赫尔岑先生是在沙皇衙门里当官,他在何时何地被流放过?”

最后,兴趣消失了……《广告晨报》才忘记了我。

过了四年,意大利战争57开始了;这时红色的马克思忽然看中了最黑最黄的《奥格斯堡报》58,在它上面宣称(匿名),卡尔·福格特是拿破仑亲王的奸细,科苏特、山·泰莱基59、普尔斯基等等都已被拿破仑收买。接着他又写道:“根据最可靠的消息,赫从拿破仑那里领取巨款。他与罗亚耳宫的密切关系早已不是秘密……”60

我没有答复,他便自以为得计,不久伦敦那份营养不良的周刊《海尔曼》又登出了一篇小文章,文章说(尽管我已声明过十来次,我从未写过这类话)我“建议俄国占领维也纳,认为它是斯拉夫世界的首都”。61

我们在一起吃饭,大约十个人,有人谈到了报上报道的乌尔班和他的滂陀尔62在科摩湖一带的暴行。加富尔公布了这些事件。对于乌尔班的行径,那是毫无疑问的。这个来历不明的亡命之徒是雇佣兵出身,后来不知混进了哪个兵营,又在哪个军队中青云直上;这是男性的营妓,生来就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大兵,滂陀尔和匪徒。

那是在马真塔和索尔费里诺战役63前夕。当时德国人的爱国思想已到了恶性膨胀时期;对意大利的古典主义式的好感,对奥地利的爱国主义的仇恨,在骄傲的日耳曼民族自大狂面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自大狂只指望不惜一切长期侵占别国的“四要塞防御区”64。巴伐利亚人已整装待发,尽管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命令,听到任何号召,接到任何指示……可是他们挥舞着解放战争65时期生锈的军刀,用啤酒灌醉了克罗地亚人和达尔马提亚人,给他们撒鲜花,让他们为了奥地利,也为了让自己永远遭受奴役去攻打意大利人。自由派流亡者布赫尔66,还有一个应该是红胡子67的旁系子孙、名叫罗德贝尔图斯68的人,都发出了叫嚣,指责一切外国人(也就是意大利人)企图占领威尼斯……

在这种不和谐的气氛中,在肉汤和煎鱼之间,乌尔班的暴行问题引起了争论。

“嗯,如果这不是真的呢?”米勒-斯特鲁宾69提出,脸色有些发白,这人从身体来说是出生在梅克伦堡70,但从精神来说是出生在柏林的。

“然而加富尔的照会……”

“这什么也不能证明。”

“如果这样,”我指出道,“那么也可以怀疑在马真塔是奥地利人击溃了法军,因为我们中间谁也没有在那儿。”

“这是另一回事……那儿有千万个证人,其中也有意大利农民。”

“您又何苦要为奥地利将军辩护呢……难道在1848年,我们还没有吃够这些人和普鲁士将军、普鲁士军官的苦头吗?这些该死的容克军官自高自大,骄横跋扈……”

“先生们,”米勒说道,“普鲁士军官是不允许侮辱的,不能把他们与奥地利人同等看待。”

“我们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区别;他们同样讨厌,同样可恶,我觉得,所有这些人,还有我们的近卫军,都是一丘之貉……”

“谁侮辱普鲁士军官,便是侮辱普鲁士民族,他们与它是不可分割的。”米勒说,脸色气得煞白,用生平第一次发抖的手放下了斟得满满的酒杯。

“我们的朋友米勒是德国最伟大的爱国者,”我说,仍带有半开玩笑的性质,“他在祖国的祭台上不仅要献出生命,献出烧伤的手,还献出了自己健全的思想。”

“他的脚不会再踏进侮辱德意志民族的地方。”说完这话,我们的哲学博士便站了起来,把餐巾丢在桌上作为决裂的物质表现,铁板着脸走了……从这时起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早在1847年我与他就不分彼此,常常一起在柏林宪兵广场的斯坦利酒家喝酒。在我看到过的一切游手好闲的德国人中,他是最好、最幸运的一个。他没有到过俄国,但一生都在跟俄国人打交道,他的生平也许对我们不是毫无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