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十章(第5/13页)
“确实这样……可是有了胸像,我会多挣多少钱啊……反正以后谁也不会记得……”
“但是要注意,”我说,坚决打断了他的话,想快些走开,“别跟任何人讲,当心别人抢先实行这个别出心裁的主意。”
“我不告诉任何人。我希望您也别讲,我们的谈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您不用担心。”于是我回到了不干净的寝室。
我在1864年与加里波第的第一次会晤便到此结束。
2.在斯塔福大厦
加里波第到达伦敦的当天,我没能见到他,我见到的只是人民的海洋;大街上挤满了人,长达几英里,正在拥向各个广场,屋檐下,阳台上,楼窗口,到处是人。大家在等他,有的地方人们站了六小时……加里波第是在两点半钟抵达九榆树火车站的,但直到八点半才来到斯塔福大厦门口,萨瑟兰公爵夫妇在大门口迎接他。
英国的群众是粗鲁的,凡是人数众多的场合都难免发生打架、酗酒,以及其他种种丑恶现象,主要是有组织的大规模盗窃活动。但是这一次却秩序井然,令人惊讶;人民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节日,他们欢迎的是自己人,他们在这里不仅仅是看热闹。你们不妨看看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栏,在威尔士亲王的新娘到达那天发生了多少起盗窃案,而加里波第经过时发生了多少起42,而且出动的警察也少得多。扒手们都上哪儿去了呢?
议会大厦附近威斯敏斯特桥一带,人们挤得水泄不通,本来慢得跟步行差不多的马车只得停下;长达一公里的队伍由旗帜和乐队等等开路,向前缓缓移动。“万岁”的欢呼声追随着马车,凡是能挤到车旁的人都向前伸出了手,或者亲吻加里波第的外套下摆,高喊:“欢迎!”大家兴高采烈地端详着这位伟大的平民,简直想解下那些马,自己来拖车,但被拦住了。他周围的公爵和勋爵却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已降低到了随从和听差的地位。这个热烈的场面持续了大约一小时,客人的马车在潮水般涌来的一批批人群中移动,刚前进几步,又被另一批挡住了。
大陆各国保守派的仇恨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加里波第受到的接待,不仅是对等级制度和宫廷贵族的侮辱,而且开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为三个皇帝43和一个“王家”托利党效劳的报纸简直发了疯,忘记了一切分寸,首先是礼节上的分寸。它们的眼睛气糊涂了,耳朵也听不清了……王家的英国,财阀的英国居然不顾体面,伙同工场的英国欢迎一个冒险家——一个捣乱分子,要不是他解放了西西里,他就得上断头台。《法兰西报》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佩利西耶元帅44的丰功伟绩无可非议,为什么伦敦从未这么欢迎过他?”然而它忘记了,这位元帅烧死过几百个阿拉伯人和他们的妻子儿女,像我们烧死蟑螂一样。
很可惜,加里波第接受了萨瑟兰公爵的款待。公爵声望不高,政治上碌碌无能,这使他在一定程度上恰好可以担当“消防队员”的任务,让斯塔福大厦成为加里波第的居留地……然而环境对此不利,在他到达伦敦以前策划的阴谋已在宫廷找到适当的土壤。它的目的在于不让加里波第接近人民,亦即工人,切断他与依然忠于从前的旗帜的朋友和熟人的联系,当然,首先是与马志尼的联系。这些障碍,由于加里波第光明磊落、爽朗豁达的天性,大半不能发挥作用,但另一半依然有效,那就是他无法在没有旁观者的场合下与别人谈话。如果加里波第不在早上五时起身,六时接待客人,那么那种意图就可能获得完全成功;幸好那些阴谋者尽管热心,无法在八时半以前起身;只有在他离开的一天,夫人们才提早一小时闯进他的卧室。有一天,莫尔蒂尼在整整一小时中无法与加里波第讲一句话,他笑着对我说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加里波第更容易见到,但要跟他谈话却比登天还难。”
公爵的待客方式是远远不够的,显得寒酸小气,与贵族的豪华排场并不相称。他只给加里波第和替他包扎腿伤的年轻人每人一间屋子,至于其他人,即加里波第的两个儿子,格尔卓尼和巴齐利奥45,主人打算在旅馆里包几个房间。他们当然谢绝了,自己出钱住在巴思饭店中。必须知道斯塔福大厦有多大,才能明白这件事的荒唐程度。公爵的父亲曾使许多农民流离失所,但是哪怕把这些农民家庭统统安置在公馆中,也不致影响主人的舒适生活。
英国人是拙劣的演员,这应该说是他们最大的优点。我第一次上斯塔福大厦找加里波第时,当局对他的监视已一目了然。形形色色的费加罗46和代理人,小工友和侦察员川流不息。一个意大利人担当了警察长,典礼官,司务长,大管家,舞台监督和节目主持人47。说真的,谁不愿意担任这种体面的角色,与王公贵族平起平坐,共同采取措施,防止和阻挠加里波第与人民的一切来往,和公爵夫人们一起编织蛛网,把意大利人的领袖束缚在网里,尽管这位瘸腿将军我行我素,每天都在挣脱这张网。
例如,加里波第去拜望了马志尼。这怎么办?如何掩盖真相?舞台监督和代理人立即出动,找到了办法。第二天早上,伦敦各报登出了消息:“昨天某时某刻,加里波第在昂斯洛街访问了约翰·弗朗斯。”你以为这是捏造的名字吗?不,这是马志尼的房东的姓名。
加里波第不想放弃与马志尼的联系,但他可以避开这个漩涡,不当着众人的面与他会见,也不公布这事。然而加里波第住在斯塔福大厦,马志尼拒绝上那儿找他。他们最好在人不多的场合见面,但是谁也没有主动提出这一点。我考虑了一下,写信给马志尼,问他加里波第肯不肯接受邀请,到特丁顿48这么远的地方来,如果不,那么我就不请他,事情便这么了结,但如果他肯来,那么我非常希望他们两人一起光临。马志尼第二天给我回信说,加里波第非常愿意,如果没有什么事妨碍他,他们可在星期日一时前来。最后马志尼还加了一句,说加里波第很希望也能在我家中见到赖德律-洛兰。
星期六上午我去找加里波第,他不在家,我留在那儿,与萨斐、格尔卓尼等人一起等他。他回来后,一群等在前厅和走廊中的访问者便向他拥去。一个勇敢的英国人夺下他的手杖,把另一根塞在他手里,一边热情洋溢地说道:
“将军,这根好一些,请您收下,您瞧,这根是好一些。”
“可这是为什么呢?”加里波第笑着问道,“我已用惯了我的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