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第8/8页)
不久,又送来了一包东西,卡拉望冒冒失失地把它拆开了,原来是印着黑框的讣函,他满脸涨得通红,连忙重新包上,塞进自己的马甲里。
老太太没有看见这个插曲,她死死地盯着她那个座钟,它正摆在壁炉上,镀金的球棍还在不停地摆动着。在一片冷冰冰的沉默中,尴尬难堪的气氛愈来愈浓重了。
老太太把她那张像巫婆一样皱皱巴巴的脸,转向自己的女儿,对她说:“下星期一,把你的小丫头带来,我想见见她。”
布罗太太立即喜形于色,高高兴兴地应道:“好的,妈妈。”卡拉望太太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急得差一点晕过去。
这时,两个男人渐渐聊起天来,但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竟然进行了一场政治论战。布罗拥护多种革命学说与共产主义理论,他激昂慷慨,两眼在胡须密布的脸上炯炯发光。他高声嚷道:“说到财产,那是从劳动者身上榨取来的;——土地,是属于所有人的——继承遗产是卑鄙可耻的事!……”但说到这里,他猛地闭口,就像一个人说了蠢话似的,自己慌乱地想要改口,随即,他用温和的口气改变腔调说:“当然,现在不是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房门打开了,舍奈“大夫”走了进来。一看屋里的情景,先是有点惊愕,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他走到老太太面前,说道:“哈,哈,老大妈,今天还不错嘛,嗯!我早就料到会好的。就在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心里还在想,她老人家准又起来了,我敢打赌!”他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后背,接着说:“这身子骨,就跟巴黎的新桥一样结实;大家等着瞧吧,她会参加我们这些人的葬礼。”
他坐下来,接过递给他的咖啡,很快就参加了那两个男人的争论。他赞同布罗的观点,因为他本人就曾牵连在巴黎公社的案件里。
这时,老太太感到疲乏了,想回房休息。卡拉望赶紧前去搀扶,但老太太两眼死死地盯着他说:“你呀,你马上给我把五屉柜和座钟搬上去!”儿子结结巴巴应道:“好吧,妈妈……”老太太却不等他说完,就挎着女儿的胳膊上楼去了。
这一来,卡拉望夫妇就一败涂地,全局崩溃了,他们惊慌失措,张口结舌,木然呆立在那里,而布罗则慢慢呷着咖啡,还得意扬扬地搓着双手。
突然,卡拉望太太怒上心头,疯狂发作,她扑向布罗,冲着他尖声大嚷:“你这个贼,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流氓……我要吐你一脸唾沫……我要吐你……吐你……”她气得喘不过气来,想大骂却又找不到词儿。可是,布罗却笑眯眯的,仍在喝他的咖啡。
这时,恰巧布罗太太回来了,于是卡拉望太太又冲着小姑子去了。这一对姑嫂,一个人高马大,肥胖的肚子咄咄逼人;一个瘦小干枯,气势汹汹歇斯底里,两人都气得全身发抖,声音变调,你一句我一句,互相破口大骂。
舍奈与布罗上来劝解。布罗推着他老婆的肩膀,把她推出房门,朝她大声嚷道:“快滚,你这头蠢驴,你叫得太过分了!”
可以听见,这两口子到了街上仍在争吵,声音渐渐远去。
舍奈“大夫”也告辞离去。
卡拉望夫妇呆在那里,相对无言。
后来,丈夫颓然倾倒在椅子上,两鬓渗出了一阵冷汗,他喃喃自语道:“这事,我怎么去向科长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