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夫(第5/22页)

安娜·彼特罗夫娜:科里亚……你留下来好不好?咱们就像从前那样谈谈……咱们就一块儿吃晚饭;咱们就读读书……那个好抱怨的老头子和我,为你学会了很多二重奏了……(抱住他)留下来吧!(停顿)我不明白你。像这样的情形,已经整整有一年了。你为什么变了呀?

伊凡诺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安娜·彼特罗夫娜:你又为什么不愿意让我晚上跟你出去呢?

伊凡诺夫:你如果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说出来恐怕是够残忍的,但是,最好还是说明白了吧……我每一感到烦闷,我……我就开始不爱你了。每逢这种时候,我甚至怕看见你。简单地说吧,我必须躲开这个家。

安娜·彼特罗夫娜:烦闷!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吗,科里亚?试着唱一唱,笑一笑,生生气,像你从前那样……留在家里吧,咱们来大笑啊,喝家里造的酒啊,那咱们立刻就能把你的烦闷赶走啦。我来给你唱好吗?要不然,咱们坐在你的书房里,像从前那个样子,坐在黑地里,由你把你的烦闷说给我听……你的眼里充满了多少痛苦啊!我要盯着它们看,我要哭,那咱们两个人就都会觉得舒服多了……(笑,同时又哭)不然,科里亚,可会是什么原因呢?是花朵每逢春天又开了,而愉快一去不再来了吗?是吗?那么,去吧,去吧……

伊凡诺夫:替我祈祷吧,安妞塔!(慢慢往前走,又停下来沉思)不行,我不能。(下)

安娜·彼特罗夫娜:去吧……(坐在桌边)

里沃夫:(在台上踱来踱去)安娜·彼特罗夫娜,你得定下一个规矩,一到钟打六下,立刻进去,一直在屋子里待到天明。黄昏时候的寒凉,对你是不好的。

安娜·彼特罗夫娜:是,先生!

里沃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在严肃地说话啊。

安娜·彼特罗夫娜:可我不愿意严肃。(咳嗽)

里沃夫:是不是,你看,你已经咳嗽起来了。

里沃夫、安娜·彼特罗夫娜和沙别尔斯基上。

沙别尔斯基:(戴着帽子,穿着外衣走出来)尼古拉呢?马车在那儿了吗?(急忙走过来,吻安娜·彼特罗夫娜的手)晚安,我的美人!(做着鬼脸)Gewalt!(学着犹太人的口音)原谅我吗?(急忙下)

里沃夫:这个小丑!

停顿;远远地,手风琴声。

安娜·彼特罗夫娜:多么沉闷啊!马车夫们和厨子们都弄起一个跳舞会来了,而我……我似乎是被遗弃了。叶甫盖尼·康斯坦丁诺维奇,为什么这样跑来跑去呀?过来,坐下!

里沃夫:我坐不安宁。

停顿。

安娜·彼特罗夫娜:他们正在厨房里奏着《绿雀歌》呢。(唱)“绿雀啊,绿雀啊,你到哪里去了啊?在小山底下喝伏特加去了吗?”

停顿。

大夫,你有父母吗?

里沃夫:我的父亲死了,母亲还在。

安娜·彼特罗夫娜:你想念你的母亲吗?

里沃夫:我没有时间想念她。

安娜·彼特罗夫娜:(笑)花朵每逢春天又开了,愉快一去不再来。这是谁对我说过的?让我想想……我相信就是尼古拉他自己。(倾听)那只猫头鹰又在吱吱地叫了!

里沃夫:就由它叫去吧。

安娜·彼特罗夫娜:我在想,大夫,命运对我不公平啊。好多人也许并不比我好,却都幸福,而且他们的幸福是没有付过一点代价就得到的。我却付出了一切,绝对的一切!这是多么大的代价呀!为什么要我付出高得这么可怕的利息呢……我善良的朋友,你对我说话是极其谨慎的——你是这样的谨慎,生怕把实情告诉给我,可是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我知道得很清楚。不过讲这个是叫人心烦的。(带着犹太人口音)请原谅!你会讲笑话吗?

里沃夫:不会。

安娜·彼特罗夫娜:尼古拉会讲。所以我才对人们的不公正感到诧异啊。他们为什么不以爱还爱,却用虚伪来回答真实呢?告诉我,我的父母要恨我到几时呢?他们住的地方,离这里有六十里,可是无论日夜,甚至在我的梦中,我都感觉到他们的恨意。可是你叫我怎样去了解尼古拉的烦闷呢?他说只是在晚上,当他被烦闷压倒的时候不爱我。那我了解,也能体谅。然而,就请想象一下,如果他有一天竟完全厌倦了我,那会怎么样啊!自然,那不可能。但是——如果他真是那样呢?不,不,这我连想都不应当去想。(唱)“绿雀啊,绿雀啊,你到哪儿去了啊……”(一惊)我的脑子里起的是多么可怕的念头啊!你还没有结婚,大夫,所以有许多事情你是不能理解的……

里沃夫:你说你对别人感到诧异……(坐在她旁边)不,我……我诧异的倒是——我诧异的倒是你!来,解释解释,叫我明白明白。像你这么一个聪明、正派,几乎是一个圣徒的人,居然随便任人无耻地欺骗,被人拉进这个猫头鹰的窝里来,这是怎么回事呀?你为什么待在这儿?你和这个冷酷的、没有灵魂的……又有什么共同之处呢?不过我们抛开你的丈夫不谈吧!你和这些庸俗的、空虚的环境,又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啊,奇怪呀……那个永不住嘴地抱怨的、执拗的、疯疯癫癫的伯爵,那个面貌可憎的恶棍米沙——世上顶大的一个流氓……你待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呢?对我解释解释。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

安娜·彼特罗夫娜:(笑)这恰恰是他有一阵时常说的话呀。一个字都不差……不过他的眼睛大一些,一激动地谈起什么事情来,眼光就像煤火那样发出光芒……说下去吧,说下去!

里沃夫:(站起来,用手一挥)要我说什么呢?进去!

安娜·彼特罗夫娜:你说尼古拉是这个、是那个,这样、那样。你怎么了解他呀?你以为你半年就能够了解一个人吗?他是一个出色的人,大夫。我可惜的是,你没有在两三年以前就认识他。现在他是烦闷的、忧郁的,他不讲话,什么事也不干。可是在往日啊……他是多么迷人呀!我头一眼就爱上了他。(笑)我用眼一看,捕鼠机就砰的一声扣上了!他说“来吧”……我就割断了一切,你知道,就像一个人用剪子剪掉枯树叶子似的,我就跟着他来了。现在,可就不同了。现在,他到列别捷夫家里去跟别的女人们散心,而我……却坐在这个花园里,听着猫头鹰叫……(更夫的打更声)你有弟兄吗,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