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2/23页)
伊里娜:伊凡·罗曼诺维奇,亲爱的伊凡·罗曼诺维奇!
契布蒂金:什么事呀,我的小女儿,叫人看着都痛快的孩子?
伊里娜:告诉告诉我,我今天为什么这样快活呀?我就像坐在一只张满了帆的船上,头上顶着一片辽阔的、碧蓝的天空,盘旋着许多巨大的白鸟似的。这是为什么呢?告诉我,为什么?
契布蒂金:(温柔地吻吻她的双手)我的美丽的白鸟啊……
伊里娜:今天早晨,我醒了起来,一洗好了脸,就忽然觉得把世上的事情都看清楚了,我觉得自己懂得了应该怎样去生活了。亲爱的伊凡·罗曼诺维奇,现在我什么都懂了。所有的人,无论他是谁,都应当工作,都应当自己流汗去求生活——只有这样,他的生命,他的幸福,他的兴奋,才有意义和目的。做一个工人,天不亮就起来到大路上砸石头去;或者,做一个牧羊人,或者做一个教儿童的小学教师,或者做一个开火车头的,那可都够多么快活呀……哎呀!不必说做人了,就是只做一头牛或者做一匹无知的马,然而工作,也比做一个十二点才醒,坐在床上喝咖啡,然后再花上两个钟头穿衣裳的年轻女人强啊……啊!那可多么可怕呀!这种想去工作的欲望,在我心里急切得就如同在极热的天气里想喝一口水似的。伊凡·罗曼尼奇,以后我如果不早早起来去工作,你就跟我绝交好了。
契布蒂金:(温柔地)那我就跟你绝交,当然就要跟你绝交了……
奥尔加:父亲从前把我们管教得七点钟起床成了习惯。现在呢,伊里娜睡到七点钟才醒,还得躺在床上想一堆心思,至少得躺到九点。你看她的神气有多么严肃!(笑)
伊里娜:你拿我当小孩子待惯了,所以一看见我的脸色严肃,就觉得奇怪。可我已经二十岁了!
屠森巴赫:向往工作的心情,啊,这我可真能体会呀!我一辈子也没有工作过。我生在彼得堡,生在一个冷酷的、游手好闲的城市,又是生长在一个不知工作为何物、不懂得任何艰难困苦的家庭里。我还记得,每逢我从士官学校回家,跟班的给我脱靴子的时候,我总是成心和他为难,可是我的母亲还在旁边看得扬扬得意,把我欣赏得心里发昏,要是看见别人对我不像她那样,她就觉得惊讶。家里连一点点费力气的事情,都提防着不叫我做。可是他们成功了吗,我怀疑!冰山上的大块积雪向着我们崩溃下来的时代到了,一场强有力的、扫清一切的暴风雨,已经降临了;它正来着,它已经逼近了,不久,它就要把我们社会里的懒惰、冷漠、厌恶工作和腐臭了的烦闷,一齐都给扫光的。我要去工作,再过二十五年或者三十年,每个人就都要非工作不可了。每一个人!
契布蒂金:我,就不。
屠森巴赫:你原本就不能算数。
索列尼:再过二十五年哪,感谢上帝,你已经不在人间了。说不定两三年以后,你就许一下子中风死了呢,也许,说不定我一发起火来,就给你脑袋里装进颗子弹去呢,我的天使。(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香水来,往胸上和手上洒)
契布蒂金:(笑着)我从来什么也没有做过,这倒是真的。我自从大学毕业,这十个手指头,就没有动过一动。除了报纸,我从来什么也没有看过,连一本书也没有读过……(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份报纸来)你看……比如说,我从报上知道有过那么一位叫作杜勃罗留波夫的。可是他写过什么书,我连一点也不知道……可又有谁知道呢……
地板上传出楼下有人敲叩声。
听……楼下叫我了,有人找我来了。我马上就回来……等一会儿……(一边梳着下髯,仓促地走出去)
伊里娜:说不定他心里又忽然想起个什么念头呢。
屠森巴赫:对了。他是带着一副得意的神气出去的,他一定是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伊里娜:那可真没意思极了!
奥尔加:是呀,那可讨厌。没意思的事情他可做过不只一件了。
玛莎:“海岸上,生长着一棵橡树,绿叶丛丛……树上系着一条金链子,亮铮铮……”一条金链子……(低唱着站起来)
奥尔加:玛莎,你今天不大高兴啊。
玛莎:仍然低唱着,戴上帽子。
你要到哪儿去?
玛莎:回家。
伊里娜:多奇怪呀……
屠森巴赫:妹妹的命名日,反倒走开了!
玛莎:有什么关系呢……我晚上再来。再见了,我的亲爱的……(吻伊里娜)我再说一次,祝你健康,并且幸福。从前爸爸在世的时候,我们每逢过命名日,家里总要来三四十位军官,那够多热闹啊!可是今天呢,人只有一个半个的,冷静得和在沙漠里一样……我走啦……我今天心里烦得慌,我难受,所以我的话你可不要上心里去。(含着眼泪在微笑)我们过些时候再谈吧,我离开你了,亲爱的,我走啦。到哪儿去呢?我一点也不知道。
伊里娜:(不满意地)咳,就看看你……
奥尔加:(眼里流着泪)我了解你,玛莎。
索列尼:如果是一个男人在高谈哲学,那多少总还有点哲学的或者诡辩论的意思;然而,如果是一个女人或者两个女人掺和进来高谈哲学,那简直就是睁着眼说梦话。
玛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可怕的人。
索列尼:没有一点意思。“他还没有来得及‘哎哟!’一声呢,熊已经扑到他的身上了。”
停顿。
玛莎:(憋着气,向奥尔加)不要嚎了!
安非萨和托着一块蛋糕的费拉彭特上。
安非萨:这儿,我的好费拉彭特。进来吧,我想你的靴子是挺干净的。(向伊里娜)地方自治会议的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普罗托波波夫派来的……送给你这份蛋糕。
伊里娜:谢谢。说我谢谢他。(接过蛋糕来)
费拉彭特:什么?
伊里娜:(提高了声音)说我谢谢他!
奥尔加:奶妈,给他一点点心吃。去吧,费拉彭特,跟她吃点点心去吧。
费拉彭特:什么?
安非萨:咱们走吧,费拉彭特·斯皮里多诺维奇。咱们走吧,我的好……(和费拉彭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