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4/23页)

发窘的沉默。

屠森巴赫: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是个不动声色的诙谐家。

奥尔加:我现在也想起你来了。我想起来了。

威尔什宁:我认识你的母亲。

契布蒂金:她真是一个贤惠的女人哪,愿她在天国安息吧。

伊里娜:妈妈是葬在莫斯科的。

奥尔加:葬在新处女修道院……

玛莎:你们会相信吗,我已经把她的模样儿都有点忘了。所以将来我们也会叫别人忘记的……人们会忘记我们的。

威尔什宁:是啊。人们会忘记我们的。没有一点办法啊,我们的命运就是这样。现在我们认为严肃的、有意义的、最重要的,将来有一天,也都会被人遗忘,或者都会被认为是丝毫无关重要的。

停顿。

有趣的是,我们现在绝对说不出将来什么会被认为是高贵的、重要的,或者,相反地,什么又会被认为是可怜的、可笑的。我们就拿哥白尼或者哥伦布的发现来说吧,最初大家不也认为它们是无用的、可笑的,而同时认为一些自作聪明者的荒谬著作,讲的却是真理吗?所以,可能是,我们这样的生活,我们现在过得这么习惯的生活,将来总有一天会显得是古怪的,不舒服的,不聪明的,不够纯洁的,也许甚至是有罪的……

屠森巴赫:那谁说得定呢?也许将来人们会发现我们的生活是伟大的,而且一提起来就肃然起敬呢?我们现在这个时代,酷刑和残杀已经没有了,也没有外敌的侵袭了。然而,照旧又有多少痛苦的事啊!

索列尼:(尖声地)嘘,嘘,嘘……就光叫男爵大谈哲学好啦,就用不着吃饭啦。

屠森巴赫: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我请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换到另外一个座位上去)这有点叫人讨厌,说真的。

索列尼:(尖声地)嘘,嘘,嘘……

屠森巴赫:(向威尔什宁)然而我们现在所受的这些痛苦——真是够多的啦!——却也说明社会的精神水准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提高了……

威尔什宁:是呀,那自然是。

契布蒂金:男爵,你刚才说,将来有一天人们会发现我们的生活伟大;可是无论如何,人总是渺小的呀……(站起来)就看看我有多么渺小吧。要说我的生活伟大,那很显然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后台拉小提琴的声音。

玛莎:这是我们哥哥,安德烈在拉提琴。

伊里娜:我们的安德烈是很有学问的。他将来要当教授。爸爸当初做军人;儿子呢,却一心一意想过研究学问的生活。

玛莎:这是父亲的心愿。

奥尔加:我们今天还取笑了他一顿呢。看样子他有一点在恋爱。

伊里娜:爱上了这城里的一位姑娘。她今天准会到我们家来。

玛莎:啊!你们可真没看见她是怎样打扮的哪!也并不是丑,也并不是式样过时,简直就是恶劣。一种古古怪怪颜色刺眼的黄乎乎的裙子,镶着俗气的穗子,可是呢,又配上一件红上衫。两面嘴巴子擦得红了又红,红了又红!要说安德烈会爱上她,我可不能承认,安德烈多少总懂得些趣味的。我想他这只是为了开开心,为了耍弄耍弄我们的。我昨天听说她要嫁给普罗托波波夫,我们市自治会议的主席。再好也没有了……(走到旁边的门口,喊)安德烈,到这儿来!亲爱的,只来一小会儿!

安德烈上。

奥尔加:我的哥哥,安德烈·谢尔盖耶维奇。

威尔什宁:威尔什宁。

安德烈:普洛佐罗夫。(擦他流满了汗珠的脸)你是炮兵连的连长吗?

奥尔加:你想象一下,亚历山大·伊格纳季耶维奇是从莫斯科来的。

安德烈:真的?那我可得庆贺庆贺你,我的妹妹们马上就会麻烦得你不得安生。

威尔什宁:麻烦了她们的,倒是我呀。

伊里娜:看看安德烈今天送给我一个多么漂亮的镜框!(把镜框拿给威尔什宁看)是他亲手做的。

威尔什宁:(看着镜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真的……这确是……

伊里娜:还有在钢琴上放着的那个,也是他做的!

安德烈挥了挥手,慢慢走开。

奥尔加:他有学问,他会拉小提琴,他又会雕刻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一句话,他哪方面都能干。安德烈,不要走!他永远是这种样子——总要想法子溜走。过来!

玛莎:和伊里娜两个人一齐挽住他的胳膊,笑着把他扯回来。

玛莎:来呀,过来!

安德烈:放开我,我求求你们!

玛莎:看他多么没有道理!当初大家都管亚历山大·伊格纳季耶维奇叫多情的少校,看看人家,就没有生过气。

威尔什宁:一点也没有!

玛莎:我倒要管你叫多情的提琴家呢!

伊里娜:或者多情的教授!

奥尔加:他在恋爱!安德留沙在恋爱呢!

伊里娜:(拍着手)好哇!好哇!再来一遍!安德留沙在恋爱啦!

契布蒂金:(走到安德烈背后,两只胳膊突然搂住他的腰)大自然就是为了叫我们恋爱才生出我们来的呀!(哈哈大笑,他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报纸)

安德烈:咳,算了吧,够了……(擦自己的脸)我整夜都没有合眼,所以今天就像俗话所说的,我的精神不佳。我看书看到了早晨四点,才躺到床上,可是照样没有用。千万种思想在我的脑子里转,一转眼工夫已经天亮,太阳照满我的卧房了。我打算利用还住在这儿的这一夏天,翻译一本英文书。

威尔什宁:你会英文吗?

安德烈:会。我们的父亲——愿他在天国安息吧!——当初一个劲儿给我们填知识,我们好苦恼哇。那真可笑,真愚蠢,同时,我们必须承认,他死了以后,我就慢慢胖起来了,你们看,才一年工夫,我已经恢复了健康,就仿佛我的身体,从一直压在上边的一个重荷之下解脱了出来似的。感谢我的父亲,我的妹妹们和我,我们都懂得法文、德文和英文。伊里娜另外还会意大利文。然而,这可叫我们付过多大的代价啊!

玛莎:住在这个城里,懂得三国语言,是一种不必要的奢侈!我甚至要说,这正和手上长了一个六指一样没有用处,是一个累赘。我们懂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