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第18/19页)

罗巴辛:瓦尔瓦拉·米哈伊洛夫娜,你呢,你可上哪儿去呢?

瓦里雅:我吗?我要到拉古林家去……他们请妥了我,替他们料理家务,当个管家一类的。

罗巴辛:是在雅什涅沃吧?离这里大概有七十里的样子。

停顿。

这么说,这所房子里的生活,就算是结束了……

瓦里雅:(查看着行李)到底弄到哪儿去了呢?也许是我把它放在大箱子里去了?……是的,这里的生活,现在就算是结束了……不会再有了……

罗巴辛:我马上就要到哈尔科夫去……跟他们搭一班车。我有很多的事情得料理,我把叶比霍多夫留在这儿,照管着这片产业……我把他雇用下来了。

瓦里雅:噢!

罗巴辛:去年这个时候,已经下雪了,这你也许还记得。可是现在呢,你看,天气又晴朗,到处又都是太阳。只是稍许冷了一点……已经降到零下三度了。

瓦里雅:我没有寒暑表。

停顿。

而且寒暑表也破了……

停顿。

门外院子里的人声:“叶尔莫拉伊·阿列克塞耶维奇!”

罗巴辛:(好像老早就只盼望有人这么一叫似的)我就来!(急急忙忙下)

瓦里雅坐在地板上,把头伏在衣服包裹上,轻声地啜泣。门开了,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怎么?

停顿。

那,就走吧!

瓦里雅:(不再哭,擦了擦眼泪)是的,到时候了,妈妈。只要误不了火车,我今天总会赶到拉古林家去的。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走向门口)安尼雅!快穿好衣裳吧。

安尼雅上,加耶夫和夏洛蒂·伊凡诺夫娜随上。加耶夫穿着一件带风帽的厚外衣。仆人们和车夫们都进来。叶比霍多夫忙着照料行李。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安尼雅:(愉快地)走了!

加耶夫:朋友们,我的亲爱的、尊贵的朋友们,现在我就要跟这所房子永别了,还能再叫我闭口沉默吗?还能再叫我把此刻涨满了我的心灵的情绪,忍住不向你们说一说吗?……

安尼雅:(恳求地)舅舅!

瓦里雅:亲爱的舅舅,算了吧!

加耶夫:(凄凉的声音)打“达布”进中兜……我不说话就是了。特罗费莫夫上,罗巴辛随后上。

特罗费莫夫:喂,朋友们,得动身了。

罗巴辛:叶比霍多夫,我的大衣。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我得在这儿再坐一分钟。这座房子里的墙和天花板,我觉得都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似的,现在我却这么依依不舍地、如饥似渴地要多看看它们啊……

加耶夫:我记得,有一回,我才六岁,正赶上复活节的星期日,我坐在这个窗台上,望着父亲出门,到礼拜堂去……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东西都搬出去了吗?

罗巴辛:我想是的。(穿着大衣,向叶比霍多夫)要多加小心,叶比霍多夫,什么事情都得有个条理。

叶比霍多夫:(沙哑的声音)都交给我好啦,叶尔莫拉伊·阿列克塞耶维奇,放心吧。

罗巴辛:你的嗓子怎么啦?

叶比霍多夫:我刚喝了点儿水,这一定是吞下什么东西去了。

雅沙:(鄙视地)多下流!……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我们走啦,这座房子里可连一个人影都不留了。

罗巴辛:是呀,非得到明年春天……

瓦里雅从衣服包裹里突然抽出一把伞,举起来好像要打人似的;罗巴辛做出一个自卫的手势。

瓦里雅:看你这是做什么?我连想都没有那么想过。

特罗费莫夫:朋友们,上马车吧……该是动身的时候了,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瓦里雅:彼嘉,你的套鞋在这儿,就在那个手提箱旁边。(忍着眼泪)多么旧、多么脏啊!……

特罗费莫夫:(穿上套鞋)咱们走吧,动身啦!……

加耶夫:(心里感触很深,但是又怕哭出来)火车……火车站……打红球“达布”进中兜;白球绕回来“达布列特”进角兜……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走吧!

罗巴辛:人都齐了吗?那边没有留下人吧?(锁上左边的房门)这间屋子里堆了许多东西,得把它锁起来。走吧!……

安尼雅:永别了,我的房子!永别了,我的旧生活!

特罗费莫夫:万岁,新生活!(和安尼雅下)

瓦里雅把房子四下看了一眼,慢慢地下去。雅沙和牵着一只小狗的夏洛蒂退下。

罗巴辛:那么,明年春天再见吧。出去吧,诸位……再见啦!……(下)

只有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和加耶夫还没有走。他们好像老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似的,同时扑到对方的怀里,抱着对方的脖子,抑制着哭声,轻轻地啜泣,生怕被人听见。

加耶夫:(在绝望中)我的妹妹啊!我的妹妹呀!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啊,我的亲爱的、甜蜜的、美丽的樱桃园啊!……我的生活,我的青春,我的幸福啊!永别了,永别了!……

安尼雅:(在外边兴高采烈地呼唤着)妈妈!……

特罗费莫夫的声音:(愉快地,活泼地)“呜——喂!”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再把这几面墙、这几扇窗子最后看一眼吧……我那去世的母亲。从前总是喜欢在这间屋子里走来走去的……

加耶夫: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呀!

安尼雅的声音:“妈妈!……”

特罗费莫夫的声音:“呜——喂!……”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我们来了……

他们都下去了,舞台上空无一人。只听见外边一道道的门在陆续下锁的声音,接着,马车赶着走远的声音。一片寂静。在这种寂静中,响起斧子砍到树上的沉闷的声音,凄凉、悲怆。

传来脚步声。费尔斯出现在右边门口。他依然穿着那件燕尾服,白背心,可是脚下拖着拖鞋。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