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第7/19页)
瓦里雅:得啦,我的乖孩子!我们走吧。
走进安尼雅的卧房。
特罗费莫夫:(情绪激动地)我的阳光啊!我的春天啊!
——幕落
第二幕
野外。一座古老、倾斜、久已荒废的小教堂。旁边,一口井和一些厚石头块,显然是旧日的墓石;一条破旧的长板凳;一条通到加耶夫地产的道路。一边,高耸着一些白杨树的昏黑剪影;树的后边,就是樱桃园的边界。远处,一列电线杆子;天边依稀现出一座大城镇的模糊轮廓,只有在特别晴朗的天气里,城影才能看得清楚。将近夕阳西落的时候。夏洛蒂、雅沙和杜尼亚莎都坐在长板凳上。叶比霍多夫站在他们旁边,弹着吉他;四个人各自想着心思。夏洛蒂戴着一顶旧的尖顶帽,她从肩上摘下来福枪,修理皮带上的别扣。
夏洛蒂:(出神地想着心思)我没有正式的护照,我不知道自己确实的年龄,我永远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我还挺小的时候,我的爹妈一直是东村赶到西村的,赶到集上去表演,而且表演得很不错。我总是表演Salto-mortale 和各式各样的戏法。后来爹妈死了,一个德国老太婆,就把我收去做养女,叫我去读书,好极了!等我长大了,这我才当了家庭教师。然而,我是打哪儿来的?我是谁?我心里连一点影子都没有。我的爹妈是谁?……很像是他们没有结过婚吧?……我也都不知道。(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黄瓜来,啃一口)我是什么都不晓得啊。
停顿。
我真恨不得找谁把这个心思说一说呀,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跟他谈谈的……我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啊。
叶比霍多夫:(弹着吉他,唱着)“这烦嚣的尘世,在我看来,算得了什么?啊,朋友也好,仇敌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弹一弹曼多林,够多么舒服啊!
杜尼亚莎:这叫吉他,不叫曼多林。(照着小手镜,擦粉)
叶比霍多夫:在一个爱得发了狂的疯子看来,这却是曼多林啊。(唱)“啊,但愿你给我温暖的回报,安慰一下我这寂寞的心。”(雅沙轻轻地伴唱)
夏洛蒂:听听这两个人唱的!多难听!吓!简直像狗叫!
杜尼亚莎:(向雅沙)到过外国,那可多么福气呀!
雅沙:是呀,当然喽;我不能不同意你的话。(打呵欠,点起一支雪茄)
叶比霍多夫:那很显然嘛。外国的一切,老早都已经圆满了。
雅沙:一点也没问题。
叶比霍多夫:我是一个有教养的人,我读过各种各样的了不起的书,可是我还是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愿意走哪一条路,也可以这么说吧,我是想活着呢,还是想把自己打死呢?可是不管怎么样吧,我口袋里永远带着一把手枪。这不是?(掏出手枪来)
夏洛蒂:我收拾好了。得回去了。(把来福枪背在肩上)你呀,叶比霍多夫,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是认识你也很危险。女人们一定会爱你爱得发疯的。呸!(走着)所有这些聪明人都是这样愚蠢,我就没有一个可以谈得来的……我永远是孤独的,孤独的,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我是谁?我为什么活着?我都不知道啊……(慢慢地走下)
叶比霍多夫:严格说起来,inter alia ,就单说命运吧,我这可是只跟你私下里说呀,命运对我可太残酷啦,就像暴风雨对待一只小船似的。如果说这都是我的胡思乱想,那么,为什么,比如说,今天早晨我一醒的时候,我会看见一只大得出奇的蜘蛛,趴在我的胸口上呢?……有这么大呀!(用两只手比画着大小)再比如,我只要一去喝口克瓦斯,就准得发现里边有点什么最恶心的东西,比如蟑螂啊什么的。
停顿。
你读过巴克尔的书吗?
停顿。
阿夫多季雅·费多罗夫娜,我可以麻烦你一下吗?只说两句话!
杜尼亚莎:说吧。
叶比霍多夫:我倒是愿意和你两个人私下里谈一谈啊!(叹气)
杜尼亚莎:(有一点惊慌)好吧,不过先去把我的斗篷拿来。就在柜橱的旁边。这里有点冷。
叶比霍多夫:好……我就拿去……现在我可知道怎么处置我的手枪了。(拾起吉他来,一路轻轻地弹着下)
雅沙:这个“二十二个不幸”啊!他够多么蠢哪,这话可只能咱们两个人私下说。(打呵欠)
杜尼亚莎:老天爷保佑他吧,可不要叫他自杀啊!
停顿。
我近来心里不安极了,老是提心吊胆的。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起,他们就把我送进阔人家当用人了,所以我如今寒苦的日子可实在过不惯了。就看看我这两只手吧,多么白,白得像小姐的手了。我也变得这么雅致,这么娇弱,又这么大家子气派,遇见什么都害怕了……这真可怕。雅沙,你要是欺骗了我,我可就不知道我的神经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雅沙:(吻她)我的小黄瓜呀!还用说吗?女孩子们当然都得守本分!我最讨厌的,就是行为不检点的女孩子了。
杜尼亚莎:我爱你爱得要命,雅沙,你有这么高深的知识,你什么都能谈得上来!
停顿。
雅沙:(打呵欠)是啊……我是这样看的:一个女孩子,只要一跟男人恋爱,就得说是不正经。
停顿。
在露天抽雪茄,够多么舒服啊!(倾听)有人来了……主人们来了……
杜尼亚莎狂热地搂抱了他一下。
朝着家里那边走,装作刚刚在河里洗完澡的样子。走这条小路,要不然他们会碰上你,还以为我跟你出来幽会呢。那我可受不了。
杜尼亚莎:(轻轻地咳嗽)你的雪茄把我熏得头都疼了。(下)
雅沙:留下,照旧坐在教堂的旁边。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加耶夫和罗巴辛同上。
罗巴辛:你非得最后下一次决心不可了。时间是什么人都不等的呀。这个问题其实极简单。你是不是肯把地皮分租给别人去盖别墅?只要你回答一个字:肯,还是不?只要一个字。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是谁在这儿抽这种怪难闻的雪茄呀?(坐下)
加耶夫:他们修了这条铁路,如今可够多么方便哪!(坐下)看我们到城里去吃这顿中饭,一转眼的工夫,就已经打了个来回了……红球进中兜!我倒很想回家打它一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