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9/12页)

对她来说,激情这东西并不新鲜,新鲜的是对他的渴望与爱慕。她知道她一直害怕这个,因为有了这种感情她就无法自己了。现在她依然害怕这个。如果她太爱慕他,她就会失去自我,自我湮灭,她还不想自我湮灭呢。一个奴隶,一个女野人,她绝不想成为一个奴隶。

她害怕自己对他的爱慕之情,但又不愿意立即与此抗争。她知道她会与此抗争的。她心中有一个自我意志的魔鬼,它能战胜自己五脏六腑和子宫里生出的那种彻底温柔而深情的爱慕,能将之击得粉碎。现在她也能这样,或者说她想她能。她能让理性驾驭自己的激情。

好吧,就像崇拜酒神巴克斯的女人【5】那样疯狂地疾步穿过森林,去找巴克斯,那聪明的阳物,他没有独立的性格,纯粹是上帝派来来伺候女人的仆人!这个男人,不得妄为,他不过是个神庙的仆人,是那聪明阳物的携带者和守护者【6】,而那阳物是属于女人的。

于是,在新的觉醒过程中,那历久弥新的热情在她体内燃烧了一阵,一时间男人变得渺小可怜,不过是阳物的携带者,当他履行自己的义务时他要粉身碎骨。她感到自己的四肢和全身充满着那些女酒神的力量:女人神采奕奕,飞速疾驶,将男人打败。

生出这种感觉却让她心情沉重起来。她并不想要这种感觉,这感觉来自既有的知识,是苍白的,没有生命力。而那种爱慕才是她的珍宝,那么深不可测,那么温柔,那深情又是那么神秘。不行,她一定要放弃她那坚强、耀眼的女性力量,她对此厌倦了,麻木了。她要浸淫到新的生命中去沐浴,沉到自己的子宫和五脏六腑的最深处,在那里,爱慕的歌在无声地哼唱着。现在还不是惧怕男人的时候。

“我到马里黑去散步了,还和弗灵特太太一起吃了茶点呢,”她对克里福德说。“我想看看那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头发就像红蜘蛛网,真是个乖乖!弗灵特先生到市场上去了,所以就我们和孩子一起用的茶点。你以为我上哪儿去了?”

“我是好奇来着。不过我猜你是在哪儿吃茶点了,”克里福德嫉妒地说。

但过后再想想,他感到她变了,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很是无法理解。但他把这归结为她看见那孩子的缘故。他以为康妮身体不适都是因为没孩子造成的,一般来说,这事自然就会让人往这方面想。

“我看到您穿过园子到铁门那边去了,夫人,”伯顿太太说。“我还以为你会去教区长那儿了呢。”

“我差点儿就去了,可中途我拐弯去了马里黑。”

两个女人的目光相遇了:伯顿太太明亮的灰眼睛在探询着,而康妮的蓝眼睛里目光迷离,但显得出奇美丽。伯顿太太几乎明白康妮有情人了。可这怎么可能?能是谁呢?这里哪有这样的男人?

“哦,你能时不时出去看看朋友,这对你有好处。”伯顿太太说。“我还对克里福德男爵说来着,出去多跟人们接触接触对夫人大有好处。”

“是啊,我挺愿意出去的。那孩子真是让人喜欢,又乖又勇敢,克里福德!”康妮说。“它的头发就像蜘蛛网,是发亮的橙色!还长着最奇特好看的淡蓝色小眼珠,像细瓷儿一样呢。当然是个女孩,不然怎么那么勇敢呢,比任何一个小弗兰西斯·德雷克男爵【7】都勇敢。”

“您说得对,夫人,弗灵特家的都那样儿!他们家的人都头发密实,人也胆儿大,”伯顿太太说。

“你想见那孩子吗,克里福德?我请他们来喝茶了,为的是让你看看那孩子。”

“谁呀?”他问道,十分不安地看着康妮。

“弗灵特太太和孩子呀,下周一来。”

“你可以让他们到楼上你的房间里喝茶,”他说。

“怎么,难道你不想见那孩子吗?”她问。

“哦,我会见她的,可我不愿意和他们坐在一起度过整个下午茶的时间。”

“嗨!”康妮迷惑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她并没有真正看他,他不是她想看的人。

“您可以在您楼上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喝茶,如果克里福德男爵不在场的话,弗灵特太太会更随意些,”伯顿太太说。

她相信康妮有了情人,为此她心里狂喜。可那会是谁呢?是谁?或许弗灵特太太能提供线索。

今天晚上康妮不打算洗澡。他的皮肉贴过她,在她身上留下的胶着感,这东西对她来说是宝贵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神圣的。

克里福德感到心里不踏实。他一定要她晚饭以后再离开。而她却十分想独处!她看着他,但显得出奇的顺从。

“咱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或者我给你朗读点什么?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他局促地问。

“你朗读吧,”康妮说。

“读什么?诗歌还是散文,或者剧本?”

“读拉辛【8】吧。”她说。

过去,庄重地以法国气派读拉辛是他的一绝。可现在他不行了,有点自知之明。他其实更想听收音机。

但康妮在缝东西,在给弗灵特太太的小孩缝一件淡黄色的绸衣,那绸子是从她自己的一件衣服上裁下来的。回家后吃晚饭前她就裁下了这块布料。她就听着克里福德朗读,在一边安静地缝着,很是自我陶醉。在她内心深处,她能感到激情在嗡嗡作响,就像一口高大的钟响过后的回声。

克里福德对她讲了一通拉辛的作品,直到他说完她才弄清他的意思。

“是的,是的!”她抬头看着他说。“确实很了不起。”

她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和她坐在那儿柔和而沉静的神态又让他感到害怕了。她从来没有这样柔顺沉静。她让他情不自禁地着迷,似乎她身上的香味让他沉迷。于是他滔滔不绝地朗读着,那法语的喉音在康妮听来像是烟囱里的风声,至于拉辛的作品,她一个音节也没听进去。

她正沉溺在微微的狂喜中,就像树林在春天里喃喃低吟着发芽。她能感到和自己的男人、那个无名的男人,在同一个世界里,步态优雅地在阳物的神秘世界里做美丽的漫游。而她自己,她全身心都能感到他和他的孩子,他和他的孩子就在自己身体里。他的孩子在她的血管里,如同曙光一般。

手没有,眼没有,脚也没有,金色

珍宝般的头发,也没有——【9】

她就像一片树林,像盘根错节的橡树林,无数的树芽于无声处哼唱着绽放,与此同时欲望的鸟儿则在她身体那盘根错节的密林里休眠。

可是克里福德的声音还在继续着,那嘈嘈切切的声音听着很是奇特。这东西怎么这么怪!他这人怎么这么怪,低着头看着书,一个充满激情的文明人,肩膀宽阔但却没有腿!一个多么奇怪的人,有着尖刻、冷漠和固执的性格,却毫无热心!毫无热情!他是未来的一种动物,没有灵魂,但有特别警醒的意志,冷漠的意志。想到这儿,她害怕地打个寒战,但她身上柔和温暖的生命之火比克里福德要强烈得多,他身上毫无真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