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1/12页)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了几年军官,与其他军官和文官共事,与他们的妻小交往,让他失去了“腾达”的野心。中上层阶级的人很有韧性,就如同胶皮一样柔韧,但毫无生气,他了解了他们,感到心寒,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于是他回到了自己的阶级中来。本来是想找回自己离开后这些年忘记的那些东西,可是他却发现本阶级的人行为举止下作庸俗,十分让他倒胃口。他也承认,对几个小钱或生活琐事至少应该做到佯装不在意,这很重要。可普通百姓可没有佯装这一说,对他们来说咸肉的价钱贵一分贱一分比修改《圣经》还重要。这股劲儿让他无法忍受。
还有工资上的争吵。在有产阶级中生活过的他懂得,工资上的争吵是无望解决的。没有解决方案,除了死。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在乎,不要太在意工资的多少。
可是如果你一贫如洗,你就得在意。问题是工资成了他们唯一关心的事。对金钱的关注就像一个巨大的癌瘤,把所有阶级的人都消耗殆尽。于是他拒绝关心金钱。
那还有什么?除了关心金钱,生活还能给人们什么?没了。
好在他可以独处,勉强能自得其乐。他的工作就是养山鸡,最终是提供给那些脑满肠肥的人早餐后猎杀用。无聊,虚无到极点了。
可干吗要为这担忧,为这发愁!他一直都无忧无虑,直到这个女人进入了他的生活。他几乎比她年长十岁。论经验,他是底层出身,要比她年长一千岁。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他能看到这道鸿沟弥合的那一天,他们能生活在一起。“爱情的束缚松不开!”【12】
然后呢?然后呢?他必须从头开始,从无开始吗?他必须缠住这女人吗?他必须要与她的残疾丈夫发生可怕的争执吗?还有,与他凶悍的妻子发生过可怕的口角,她恨他。痛苦啊!太多的痛苦!再说他已经不再年轻,不再青春勃发。他也不是漫不经心的那种人。任何一点痛苦和丑陋都会伤害他,也伤害那女人!
可是,即使他们摆脱了克里福德男爵和他自己的妻子,即使摆脱了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自己准备做什么?他准备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总得做什么吧。他不能游手好闲,靠康妮的钱和他自己的一点养老金过活。
这问题无法解决。他只能打算去美国,去换换新的空气。他完全不信任美元,不过,或许那里还有别的什么。
他无法平静,甚至无法上床去休息。他坐在那里昏昏沉沉痛苦思索到午夜时分,突然从椅子里一跃而起,拿起外套和枪。
“走,姑娘,”他冲他的狗说,“咱们最好出去。”
外面星汉灿烂,但没有月亮。他慢慢地巡视,一丝不苟,脚步很轻,甚至有点蹑手蹑脚的。他唯一牵挂的是矿工们埋下捕兽夹子捕野兔,特别是马里黑那边斯戴克斯门的矿工们。不过现在是动物的繁殖期,甚至矿工们也会发善心,不会下夹子的。不过,这趟蹑手蹑脚的巡逻,搜寻一通偷猎人,让他安静了下来,脑子里不再乱想了。
结束了一轮缓慢细心的巡视,这一圈下来就是差不多五英里,他累了。他来到山丘的顶端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斯戴克斯门矿井那边有微弱的杂音。那边从来也不停工,四周几乎没有灯光,只有工地上一排排的电灯光。世界在黑暗中昏睡着,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半了。即使在睡眠中,这也是个不安的、残酷的世界,一辆火车或是大货车在路上发出喧嚣,一座座熔炉燃着玫瑰红色的火光。这是个铁与煤的世界,铁和煤烟的残酷无情和那难以满足的贪欲推动着这一切。只有贪欲,贪欲在睡梦中依旧鼓噪着。
夜凉了,他开始咳嗽。一阵寒风吹过山顶,让他想起那女人。现在他真想把那女人搂在怀里暖着她,两个人裹在一块毯子里一起入眠,为这个他愿意放弃他所有的、甚至他可能有的一切。全部未来的希望和过去获得的一切他都愿意放弃,就为了跟她裹在一张毯子里,暖暖和和地一起睡,就为了睡在一起。似乎让那女人睡在自己的臂弯里是他的唯一所求。
他去了小木屋,自己裹上毯子躺在地上准备睡去。可是他睡不着,他感到冷。还有,他残酷地感到了自己的本能欲望没有得到圆满的结局。他残酷地感到自己形单影只的缺憾。他想要她,想抚摸她,想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在一瞬间成为一体,然后再睡去。
他又起来走了出去,这次是朝着邸园的大门走去,然后缓缓地沿着小路朝拉格比府走去。快凌晨四点了,天晴着,但寒冷,还没有黎明的迹象。他很适应黑夜,可以看得清路。
渐渐地,渐渐地,那大房子吸引着他,就像一块磁铁。他想靠近她。这不是欲望,不是那东西。是孤独让他残酷地感到自己不完整,要完整就需要一个沉默的女人蜷缩在自己怀抱里。或许他能找到她呢。或许他甚至能把她叫出来,或找到进屋的途径。他非找到她不可。
他轻手轻脚地默默爬上通往大房子的斜坡。然后他来到坡顶上那几棵大树下,上了车道,车道绕过一个菱形的草坪就到了大屋的门口。他已经看得清屋前这块平展展的菱形大草坪上那两棵高大漂亮的山毛榉了,这两棵大树在夜色中影影绰绰的。
大屋就在眼前,它低矮、狭长,形状模糊,只有楼下的一个房间亮着灯,那是克里福德男爵的房间,他知道。可她在哪个房间里呢,那根游丝的另一端,无情地曳着他的女人?他不知道。
他靠近了些,手里握着枪,纹丝不动地站在车道上,盯着大房子看。或许现在他还能找到她,想法子跟她在一起。这房子并非针插不进,他可是和盗贼一样聪明啊。为什么不找到她呢。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在等待,他身后熹微渐显。他看见大屋里的灯光熄灭了。但他看不到的是,伯顿太太熄灯后走到窗前拉开墨绿色的旧窗帘,站在黑屋里看外面黎明降临前的半明半暗的天色,盼望着黎明将至,等着,等克里福德确实感到黎明到来了。一旦他确信黎明到了,他就会马上入睡。
她在半昏睡状态下盲目地站着等克里福德睡去。可她为眼前的东西吃了一惊,差点喊出声来。她看见外面的车道上站着一个男人,那是曙光中的一个黑影。她醒了一半,继续观察着,但一点不露声色,免得吵醒克里福德。
晨光开始渗透进这个世界了,那黑影似乎开始变小,模样开始清晰。她认出了那枪,长筒胶靴和松松垮垮的夹克衫,那竟是奥利弗·麦勒斯,那猎场看守。没错,那就是他的狗,像个影子一样嗅着,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