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14/26页)
这位学友十分惭愧地道了歉。
过了一会儿,先生说:“我猜这也不是你的想法,一定是我那些略通皮毛的弟子这样说,误导了你。”
在座的学生都十分惊恐。
【二五九】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麈尾提起。一日,其徒将其麈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麈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麈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少间,又一友请问功夫切要。
先生旁顾曰:“我麈尾安在?”
一时在坐者皆跃然。
【译文】
一位学友问先生,功夫不真切应该怎么办。
先生说:“学问功夫我已经一句话和你说明白了。为何现在越说越远,找不到学问的根了呢?”
那位学友回答说:“我已听你讲过致良知的功夫,但还需要进一步说明。”
先生说:“既然知道致良知,又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呢?良知本就明白,实实在在下功夫即可。不肯用功,只在言语上说来说去,越说越糊涂。”
那人说:“我正是想请教讲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说:“这也必须你自己去探求,我也没有别的方法可讲。过去有一位禅师,有人来问佛法,他就把拂尘提起来。有一天,他的徒弟将拂尘藏了起来,想看看他用什么方法说法。禅师找不到拂尘,只好徒手做了个提拂尘的样子。我说的良知就是这个说法的拂尘,除了它,还有什么可以提起的呢?”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学友来请教功夫的要领。
先生看看旁边的学生,说:“我的拂尘哪儿去了?”
一时间在座的人哄堂大笑。
【二六〇】
或问“至诚”“前知”[429]。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430]。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邵子[431]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译文】
有人向先生请教《中庸》里的“至诚”“前知”。
先生说:“诚是实在的道理,只是一个良知。实在的道理妙用流行就是神,它的萌动之处就是几。所以周敦颐说‘具备诚德、感悟神化、通晓几微,即是圣人’。圣人并不注重事先知道,即便是圣人也无法免于祸福,圣人只是知道事物的前兆,遇到事情变化能够通达而已。良知则没有前后,只要知道事物的前兆,便能解决所有问题。如果有一个要想事先知道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利避害的念头。邵雍硬要追求事先知道,终究是利害之心没有除尽。”
【二六一】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译文】
先生说:“无知而无所不知,心的本体原本就是如此。好比太阳何尝有意去照耀万物,然而却无物不照。无意去照却无所不照,便是太阳的本体。良知本来无所谓知,而今却要其有知;本来无所不知,而今却怀疑其有不知。只是对良知不够相信罢了。”
【二六二】
先生曰:“‘惟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何等明白简易!”
【译文】
先生说:“《中庸》说‘只有天下最圣明的人才能具备聪明睿智’,以前看这句话觉得十分玄妙,如今看来却是人人都具有的。耳朵本来就聪,眼睛本来就明,心思对知本来就敏感。圣人只是具备某种才能,也就是实现自己良知的才能而已。众人之所以不能,只是因为不能实现自己的良知。多么简单明白呢!”
【二六三】
问:“孔子所谓‘远虑’[432],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433]不同。何如?”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译文】
有人问:“孔子所说的‘远虑’,周公的‘夜以继日’思考,这与程颢所谓‘将迎’有何不同?”
先生说:“‘远虑’不是空空荡荡去思虑,是要存养天理。天理自在人心,从古至今,无始无终。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良知越思考越精细明白,如果不认真思考,漫不经心地随事而应,良知就会粗疏了。如果将在事上空空荡荡去思虑叫作‘远虑’,则免不了有毁誉、得失、私欲掺杂其中,这就是‘将迎’。周公整夜思索的,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明白这一点,就能明白周公的境界与‘将迎’的区别了。”
【二六四】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434]说,如何?”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仁者以万物为一体,不能一体,只是己私未忘。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435]意。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