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15/26页)
【译文】
有人问:“朱熹认为《论语》所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是从效验上说,如何理解?”
先生说:“圣贤的学问只是为了自己,重视功夫本身而非效验。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不能一体的话,只是因为自己的私意未能忘尽。全然都是仁的本体,那么天下都归于我仁的本体了,就是‘天下万物全在我心’的意思。天下都归于我的仁,那么仁也就包含在天下之中了。比如《论语》中的‘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也只是在自己家没有可怨的,就如同‘不怨天,不尤人’的意思。然而如果在家、在邦都无可怨,我自然也在其中,只是重点不在于效验而已。”
【二六五】
问:“孟子‘巧、力、圣、智’[436]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437],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译文】
有人问:“孟子‘巧、力、圣、智’的说法,朱熹认为‘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人力有余而巧不足’,对吗?”
先生说:“这三人当然有力,但也有巧。巧与力并非两回事,巧也体现在用力之处,有力而不巧,只是蛮力。以射箭来比喻三人:一个能够步行射箭,一个能够骑马射箭,一个能够很远射箭。他们都能射到一定的距离就是力,而射得中就都是巧。然而能步行射箭的不能骑马射箭,能骑马射箭的不能远处射箭,各有所长,这便是才力的局限有所不同。孔子则兼有三者的长处。然而孔子的‘和’只能到柳下惠的限度,‘清’只能到伯夷的限度,‘任’只能到伊尹的限度,何尝在三人的限度上多加了一些吗?如果说这三人力有余而巧不足,那就是说他们的力反而超过孔子了。巧和力的比喻只是用来说明圣和知的含义,如果能够知道圣和知的本意是什么,便自然了然于心了。”
【二六六】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438]”
【译文】
先生说:“‘先天而天弗违’,天就是良知;‘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就是天。”
【二六七】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译文】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好恶。知道好恶就穷尽了是非,懂得是非就穷尽了万事万物的变化。”
又说:“但‘是非’这两个字也只是个大的原则,具体运用还是得因人而异。”
【二六八】
“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困学功夫,亦只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译文】
“圣人的良知好比晴天的太阳,贤人的良知好比多云天的太阳,愚人的良知好比阴霾天的太阳。虽然在昏聩与明白之间有所区别,但是在能辨别黑白上则是一致的。即便在昏暗的夜里,也能隐隐看得清黑与白,这是太阳的余光没有完全消失的缘故。在困境之中学习的功夫,也只是从这点光明之处去精确体察而已。”
【二六九】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译文】
有人问:“先生以太阳比喻良知,以乌云比喻私欲。乌云虽然能遮蔽太阳,那也是天地之间的气所本该有的,私欲难道也是人心中本该有的吗?”
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是人的七情,这都是人心本该有的,只是必须把良知体认明白。比如阳光,也不能局限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只要有一丝的光亮,都是阳光的所在之处。虽然云雾蔽日,在空虚之中依然能辨别颜色外貌,这也是因为日光尚存的缘故。不能因为乌云会遮蔽太阳,就让天不产生乌云。七情顺其自然地流露,都是良知的作用,不能认为七情有善有恶,但也不能有所执着。执着于七情,就称之为欲,就是良知的遮蔽。不过七情稍有执着,良知也自然会觉察;觉察后便要去掉蒙蔽,恢复本体。对这个问题能够看得明白,才是简易透彻的功夫。”
【二七〇】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已;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译文】
有人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而然的,这话对吗?有什么功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