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17/26页)

【二七六】

先生曰:“古乐不作久矣。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

未达,请问。

先生曰:“《韶》之九成[444],便是舜的一本戏子;《武》之九变[445],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他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446]。若后世作乐,只是做些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关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朴还淳,取今之戏子,将妖淫词调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晓,无意中感激他良知起来,却于风化有益,然后古乐渐次可复矣。”

曰:“洪要求元声[447]不可得,恐于古乐亦难复。”

先生曰:“你说元声在何处求?”

对曰:“古人制管候气,恐是求元声之法。”

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声,却如水底捞月,如何可得?元声只在你心上求。”

曰:“心如何求?”

先生曰:“古人为治,先养得人心和平,然后作乐。比如在此歌诗,你的心气和平,听者自然悦怿兴起,只此便是元声之始。《书》云‘诗言志’,志便是乐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乐的本;‘声依永,律和声’,律只要和声,和声便是制律的本[448]。何尝求之于外?”

曰:“古人制候气法,是意何取?”

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体以作乐。我的中和原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协凤凰之音,不过去验我的气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后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候灰管先须定至日[449],然至日子时恐又不准,又何处取得准来?”

【译文】

先生说:“古代的乐曲不流行已经很久了。如今的戏曲与古代的乐曲还有些相近。”

钱德洪不明白,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韶》有九章,就是舜的戏曲;《武》有九变,就是武王的戏曲。圣人一生的事迹,都记录在乐曲之中。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听了乐曲,就能知道其中尽善尽美以及尽美而不尽善的地方。后世作曲,只是作一些词调,与民俗风化没有任何关系,这怎么可以用来教化风俗呢!现在要想使民风返朴还淳,就要将当今戏曲中的淫词滥调都删去,只保留忠臣孝子的故事,使得愚笨庸俗的百姓都能人人明白,在潜移默化之中激发他们的良知,这对于风俗教化大有益处,然后古代的乐曲便能渐渐恢复了。”

钱德洪说:“我要寻找元声却找不到,恐怕古代的乐曲也难以恢复吧。”

先生说:“你说元声去哪里找呢?”

钱德洪回答:“古人制造律管来确定节气,这大概就是寻找元声的方法吧。”

先生说:“如果你要在草灰稻谷里寻找元声,就好像在水里捞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元声只在你心中寻找。”

钱德洪说:“如何在心中寻找?”

先生说:“古人治理天下,先将人心存养得中正平和,然后制作音乐。比如在此吟咏诗歌,你的心气平和,听的人自然能感到愉悦兴奋,这就是元声的发端。《尚书》说:‘诗言志’,志便是乐的根本;‘歌永言’,歌便是作乐的根本;‘声依永,律和声’,音律只要声音和谐,和谐的声音就是制律的根本。何曾向外求过?”

钱德洪说:“那么古人制作律管来确定节气的方法,是根据什么呢?”

先生说:“古人具备中正平和的心体才制作乐曲。我中正平和的心体原本与天地之气相对应,测定天地之气、协调凤凰的声音,不过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气是否中正平和。这些都是制成音律之后的事了,并非根据这些来制作音律。如今要用律管来确定节气,必须先确定冬至的日子,但是到了冬至的子时,又怕时间不准确,这又要去何处寻找标准呢?”

【二七七】

先生曰:“学问也要点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当。不然,亦点化许多不得。”

【译文】

先生说:“学问也需要开导,只是不如自己领悟那样一通全通。如果自己不能领悟,靠别人开导,也开导不了许多。”

【二七八】

“孔子气魄极大,凡帝王事业无不一一理会,也只从那心上来。譬如大树有多少枝叶,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养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从枝叶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学者学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学那气魄,却倒做了。”

【译文】

先生说:“孔子的气魄十分大,但凡帝王的事业他都一一学过,不过这些也都是从他的本心得来。好比一棵大树,无论有多少枝叶,只要在树根上下培养的功夫,自然能够枝繁叶茂,而不是从枝叶上用功去培养树根。学者学习孔子,不在自己的心体上用功,却时刻想着去学孔子的气魄,这是把功夫做颠倒了。”

【二七九】

“人有过,多于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

【译文】

“人有过错,如果多在过错上用功,就好像修补打碎的瓦罐,时日一长必然会产生文过饰非的毛病。”

【二八〇】

“今人于吃饭时,虽无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宁。只缘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

【译文】

“现在的人吃饭,即使没有事情要等着做,心中也常常不能宁静。只是因为心忙惯了,所以收不住。”

【二八一】

“琴瑟简编,学者不可无。盖有业以居之,心就不放。”

【译文】

“琴瑟与书籍,为学之人不能没有。因为有了这些事情来安定,心就不至于放纵了。”

【二八二】

先生叹曰:“世间知学的人,只有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与人同’[450]。”

崇一曰:“这病痛只是个好高不能忘己尔。”

【译文】

先生感慨道:“世上懂得学问的人,只要这些毛病改不掉,就不是‘善与人同’了。”

欧阳崇一说:“这毛病也只是因为好高骛远、不能忘掉私意罢了。”

【二八三】

问:“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却有过、不及?”

先生曰:“知得过、不及处,就是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