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力脱思特(第5/10页)
“然后,那姑娘打碎了最后一扇玻璃窗后,跳进了房间。
“我想过去和她说话,但我妻子抱住我,恳求我说,‘别去,她会杀了你的!’那姑娘手持铁杠立在房中央,就像是拿着长矛的圣女贞德一样,美丽且威武!我挣脱开妻子的怀抱,向那姑娘走去。随着我的靠近,她的目光失去了威胁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充溢着安宁祥和。我抓住铁杠,把它扔在地上,拉起那姑娘的手。”
侮辱
“你的故事,我一个字也不相信,”莱蒙托夫表示。
“当然,事情经过并不完全像彼特拉克所讲的那样,”薄伽丘又插话了,“但我认为确实发生过。那姑娘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在同样的情况下,早已抽过去两个大耳光了。崇拜者或诗人一直是歇斯底里式女性梦想的猎物,她们知道这些人永远不会打她们耳光。崇拜者在女人面前是被解除了武装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跨出他们母亲的影子。他们把每个女人都看作母亲的使者,惟命是从。母亲的裙子便是他们的苍穹。”这句话让他喜欢,随之重复了几遍:“诗人们,你们在头顶上所看到的,不是天空,而是你们母亲那硕大的裙子!你们都在母亲的裙下生活着!”
“你在那儿说什么呢?”叶赛宁用难以置信的声音叫喊着,并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摇晃着身体。这个晚上,数他喝得最多。“你说我母亲什么呢?说什么呢,你?”
“我没有说你的母亲,”薄伽丘轻声地说。他知道叶赛宁和一个比他大三十岁的著名女舞蹈家在一起生活,他为此对他深表同情。可是,这时叶赛宁的唇间已经流出唾沫,他身体前倾,吐了过来。不过,他喝得烂醉,唾沫落到了歌德的衣领上。薄伽丘拿出自己的手帕,为大诗人擦拭。
吐完以后,叶赛宁感到致命的疲倦,跌坐到他的椅子上。
彼特拉克继续说:“朋友们,我希望你们大家都能够听见她说了些什么,真是令人难忘。就像是祈祷,念着连祷文一样,她对我说:‘我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平常不过的女孩,我没有什么可以奉献,我来这里,是因为爱的派遣,我来这里,’这时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是想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想让你一生中经历过一次。’”
“你妻子对这位爱的使者说什么?”莱蒙托夫用极为明显的嘲讽语调问道。
歌德哈哈大笑起来:“要是有女人来砸莱蒙托夫家的窗玻璃,他有什么不能奉献的!他甚至会付给她钱让她来砸!”
莱蒙托夫用仇恨的目光看了歌德一眼。彼特拉克接着说:“我妻子?你弄错了,莱蒙托夫,你要是把这个故事看成是薄伽丘的一个幽默短篇的话,那你就错了。那女孩向我妻子转过身去,她的目光祥和安宁,又像是在祈祷、在诵读一篇连祷文一样,她对我妻子说:‘不要怪我,夫人,因为您很善良,因为我也爱您,爱你俩。’之后,她也拉起了她的手。”
“如果是薄伽丘的一个短篇里的场景,那我没什么意见,”莱蒙托夫说,“可是你给我们讲的,比那还要差,简直是劣诗。”
“你嫉妒我!”彼特拉克向他喊道。“你什么时候和两个爱着你的漂亮女人同处一室过?你知道我妻子她身穿红色浴衣、披散着金发是多么美丽吗?”
莱蒙托夫带着嘲讽的笑声笑了起来,可这时候歌德决定要对他尖酸刻薄的评论进行处罚了:“你是个大诗人,莱蒙托夫,我们都知道,可为什么你要有这样的情结呢?”
听到这话的几秒钟之内,莱蒙托夫目瞪口呆,然后他艰难地控制住自己,对歌德说:“约翰,不该这么说我。这是你能对我说的最恶毒的话。这对你是个耻辱。”
惯于息事宁人的歌德本不想再奚落莱蒙托夫,可这时,他的传记作者伏尔泰笑着插话了:“莱蒙托夫,你心中充满情结,这是明摆着的。”随后,他分析起他全部的诗作,说他既不具备歌德自然天成的优美,也不具备彼特拉克激情澎湃的灵气。他甚至去剖析他的每一个隐喻,用来生动地说明自卑情结乃是莱蒙托夫想象力的直接来源,它植根于诗人的童年,饥寒交迫的、深受专制父亲压迫影响的童年。
这个时候,歌德向彼特拉克倾过身来,对他悄声低语,可话音却充斥整个房间,大家都听到了,包括莱蒙托夫:“算了,这些全是废话。莱蒙托夫的问题是:他不性交!”
大学生站在莱蒙托夫一边
大学生一言不发,他倒着酒(一个举止不引人注目的侍者静静地拿走空瓶子,带回装满酒的瓶子),认真地听着迸发火花的对话。他没有时间转过头来去追寻那令人晕眩的飞舞旋转的词锋。
他在想哪个诗人让他觉得更可亲可近呢。他爱戴歌德,就像克里斯蒂娜爱戴歌德,也就像整个国家都爱戴着他一样。彼特拉克炽热的目光让他着迷。可是,奇怪的是,激起他最强烈好感的,是受到伤害的莱蒙托夫,尤其是自打歌德发表了最后一句议论之后。歌德的话让他想到,一个大诗人(莱蒙托夫确实是个大诗人)也可以面临着他这样一个大学生所面临的困难。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表,意识到他要是再不抓紧回去,就会一点儿也不差地落到莱蒙托夫被歌德所数落的那个境地了。
可是,他不能置大诗人于不顾,因此,他站起身来,不是去会克里斯蒂娜,而是去了洗手间。他在那儿,面对着白色的瓷砖,脑中充满了崇高的思想。随后,他听到身旁响起莱蒙托夫的声音:“你听见他们说的了吗?他们不敏感。你明白吗,他们不敏感。”
莱蒙托夫说出敏感这个词,就像上面印着加重符一样。是的,有些词确实与众不同,那些词具备着一种特殊价值,只为一些熟悉内情的人所了解。大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莱蒙托夫说敏感这个词,就像这个词带着加重符一样。而我,属于熟悉内情的人,我知道从前莱蒙托夫读过帕斯卡尔关于敏感性精神和几何学精神的思想,他把人类分成两种:一种是敏感的,另一种是不敏感的。
“你也许觉得他们敏感,是吧?”看到大学生不说话,莱蒙托夫带着咄咄逼人的语调说道。
大学生在扣着前裤上的纽扣,发现莱蒙托夫完全就像一百五十年前罗勃钦斯基伯爵夫人在日记中所描写的那样,长着一双短腿。他对莱蒙托夫心生感激,因为这是第一个向他提出一个严肃问题并等待他做出同样严肃回答的大诗人。
“依我看,”他说,“他们一点儿也不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