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力脱思特(第7/10页)

但是,伏尔泰知道让歌德走不动的,不是对青春的怀恋,是因为他身体不好,而医生禁止他喝酒。他一喝酒,腿就站不起来。伏尔泰拿起拐杖,命令其他人说不要假装不好意思。微醉的诗人们用无力的手臂伸到歌德腋下,把他从椅子上扶起。他们把他从客厅抬到门厅,不如说把他拖到门厅(他一会儿双脚触地,一会儿又像和父母玩荡秋千游戏的孩子一样,双脚翘起)。可是歌德身体很重,诗人们又都醉醺醺的:到了门厅的时候,他们松开了他,歌德悲叹着叫喊起来:“朋友们,让我死在这里吧!”

伏尔泰生气了,他向诗人们叫喊着要他们立即把歌德从地上扶起来。诗人们感到羞愧。他们抓住歌德,有人拽胳膊,有人抬腿,把他扶起来。一走出俱乐部的大门,他们就抬着他向楼梯口走去。大家都抬着他。伏尔泰抬着他,彼特拉克抬着他,魏尔伦抬着他,薄伽丘抬着他,甚至步履蹒跚的叶赛宁也拉着歌德的腿,怕自己摔倒。

大学生,他也想去抬大诗人,因为他明白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不会碰到第二次。但是,没用,莱蒙托夫太喜欢他了。他挽着大学生的胳膊,不停地找些话和他说。

“他们不只是不敏感,而且还笨手笨脚。都是些被宠坏的孩子。看看,他们是怎么抬他呢!这样会把他摔下来的!他们从来没有用自己的手劳动过。你知道吗,我在工厂里干过?”

(不要忘记,那个时候这个国家的所有英雄都在工厂工作过,或者是出于革命热情自愿去的,或者是受到变相惩罚不得不去。不论是出于哪种情况,他们都同样地自豪,因为据说,在工厂的时候,“生活的艰辛”这个高贵的女神亲吻了他们的额头。)

手忙脚乱的诗人们,抬着他们的泰斗来到了楼梯上。楼梯间是方形的,有好几处是直角转弯,这对他们的灵巧和力量是个严峻的考验。

莱蒙托夫继续说:“我的朋友,你知道抬枕木是怎么回事吗?你,你从来没抬过。你是大学生。这些家伙们他们也从来没抬过。看他们抬他的样子多蠢!他们会把他摔下来的!”他向诗人们转过身去,冲他们喊道:“抬好了,傻瓜们,你们会把他摔下来的!你们从来没用手做过什么事情!”他抓紧大学生的胳膊,慢慢走下楼梯,他前面是摇摇晃晃的诗人们,他们惶恐不安地抬着越来越重的歌德。终于,他们带着沉重的负担来到了楼下的人行道上,他们让他靠在一个路灯柱上。彼特拉克和薄伽丘扶着他,以免他跌倒。伏尔泰来到马路上,招手叫汽车,但一辆也没有停下来。

莱蒙托夫对大学生说:“你意识到你看到了什么吗?你是大学生,对生活一无所知。你看到的,是一幕壮丽的景象。人们把诗人抬起来。你知道就此会做出怎样的诗来吗?”

可是,歌德倒在了人行道上,彼特拉克和薄伽丘又努力要把他再扶起来。

“你看,”莱蒙托夫对大学生说,“他们都不能把他再扶起来。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对生活是什么没有任何概念。抬着诗人。多美妙的题目!你知道。目前,我正写着两个诗集。两个完全不同的诗集。一个是绝对古典的形式,有着准确的韵律和节奏。另一个是自由诗。题目将是《汇报》。这个集子的最后一首的题目就是‘抬着诗人’。这首诗会很严酷,但是实在。一首实在的诗。”

这是莱蒙托夫说出来的第三个带加重符的词。这个词表达的,是与所有装点门面和智力游戏完全相反的东西。他表达的是与彼特拉克的梦幻和薄伽丘的闹剧完全相反的东西。它表达的是工人劳动的悲怆动人以及对上面提到的“生活的艰辛”这个女神的狂热信念。

在夜风中陶醉的魏尔伦,兴致勃勃地来到人行道中间,他看着星星,唱了起来。叶赛宁背靠着大楼的墙,坐在那儿睡着了。伏尔泰继续在马路中央比比划划,终于截住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在薄伽丘的帮助下,把歌德放到了后排车座上。他喊着彼特拉克,让他坐到司机的旁边,因为彼特拉克是惟一一个可以马马虎虎哄一下歌德夫人的人。但是,彼特拉克激烈地表示不同意。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害怕,我!”

“你看见了吧,”莱蒙托夫对大学生说,“在有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逃了。没有一个人能和歌德老太婆说得通。”然后,他探身到车窗里,后排座上狼狈地坐着歌德、薄伽丘和伏尔泰,他说:“朋友们,我和你们一起走,老太婆我来负责。”之后,他坐到了司机旁边的空座上。

彼特拉克谴责薄伽丘的笑

载着诗人的出租车消失了,大学生想起来应该赶紧回到克里斯蒂娜夫人那里。

“我该回去了,”他对彼特拉克说。

彼特拉克同意了,他抓住大学生的胳膊,带着他朝前走,而那是与大学生住的地方相反的方向。

“你知道,”他说,“你是个有感受力的小伙子。你是惟一能够倾听别人说什么的人。”

大学生接上话头:“那个姑娘像手持长矛的圣女贞德一样站在屋子中央,这一段我可以全部给您复述下来,一个字都不差。”

“另外,这些醉鬼甚至都没听我讲完!他们除了对自己还对什么感兴趣呢?”

“还有,您说您妻子担心那姑娘要杀了您,这时您走近她,她的目光里充满了祥和安宁。简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啊,我的朋友,你才是诗人!你,而不是他们!”

彼特拉克挽着大学生的胳膊,带着他朝自己所住的远郊方向走去。

“那故事最后怎么结束的?”大学生问。

“我妻子很同情她,让她留在家里过夜。可是,你想想看。我的岳母睡在厨房后面的一个储藏间一样的地方,她起得很早。当她看见所有的玻璃都砸碎了,就马上去找装配门窗玻璃的人来家里,碰巧那些人那天在隔壁一家做工,我们起床的时候所有的窗户都重新装好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那年轻姑娘呢?”大学生问。

“她也是,她大清早就悄无声息地出门走了。”

这时候,彼特拉克在街道中央停了下来,带着几近严厉的神情看着大学生:“你知道,我的朋友,你要把我的故事理解成薄伽丘那样的总是结束在床上的轶闻,那我会非常难过。你应该知道这一点:薄伽丘是个蠢蛋。薄伽丘永远也不会理解任何人,因为理解就是结为一体,彼此不分。这就是诗的秘密。我们与所爱的女人融为一体,我们与我们所相信的思想融为一体,我们在令我们感动的景色中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