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10/12页)
“别难过,亲爱的,都是上帝的旨意。磨蹭什么,小伙子!”他回过头去对同伴说,“你还是给我麻利点儿!”
“你的马轭呢,”小伙子说,“我找不到。”
“瞧你真叫呆,瓦维拉!”
老头拣起一块火炭,吹了吹,炭火只照着他的眼睛和鼻子。找到了马轭后,他拿着火炭来到莉帕跟前,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温情。
“你做了妈妈了,”他说,“哪个妈妈都疼自己的孩子。”
他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瓦维拉往火堆里抛了什么东西,踩了踩,顿时四周变得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了,见到的只有田野、满天的星斗,听到的是打扰彼此睡眠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秧鸡在鸣叫,听来像是在篝火的地方发出来的。
但片刻后,大车、老头和高个子的瓦维拉显现了出来。两辆大车上了路,发出叽叽嘎嘎声。
“你俩是圣徒吗?”莉帕问老头。
“不是。我俩是菲尔萨诺沃村来的。”
“刚才您瞧了我一眼,我的心就暖和起来了。这小伙子挺文静的。所以我寻思你俩是圣徒哩。”
“你离家远吗?”
“我去乌克列耶沃村。”
“上车吧。我捎你到库兹敏诺克。到了那里你一直走,我们向左拐。”
瓦维拉赶着装大桶的车,老头和莉帕坐另一辆。车子驶得不快,瓦维拉的车赶在前头。
“我的儿子折磨了整整一天,”莉帕说,“盯着一双小眼睛,一声不吭,想说,可说不出。老天爷,圣母娘娘!我难受得老跌倒在地上。在他的床头站着站着就倒下去了。老爷爷,你说,娃娃死前为什么要受折磨呢?要是大人、汉子或女人受苦,他们犯的罪孽可以得到宽恕,娃娃干吗要受罪呢?他们可没有罪孽呀?干吗呢?”
“谁知道。”老人说。
接着三个人默默地行了半小时。
“干吗受罪,受的什么罪,用不着全都弄得一清二楚,”老人说,“鸟儿为什么不长四只翅膀,而只有两只?因为两只翅膀就可以飞了。人也一样,用不着什么都弄明白,只要知道一半,要么就一半的一半就够了。知道如何活着就够了。”
“老爷爷,我还是走着踏实,这会儿心里堵得慌。”
“没事,放心坐着。”
老人打了个哈欠,便对着嘴巴画了个十字。
“没事……”他又说了一句,“你那份罪算不上多大。今后的日子长着哩——往后还要遇上好事、坏事,什么事都会发生。俄罗斯多大!”老人说着,看了看道路两旁,“我跑遍了整个俄罗斯,什么没见识过?你得相信我说的话,好姑娘。好事,坏事全会遇上。我去过西伯利亚,到过黑龙江和阿尔泰。我曾在西伯利亚定居下来,在那儿开垦过荒地,后来因为想念俄罗斯母亲,回到故乡。我们是凭着双脚走回来的,记得有一次我们坐渡船,我精巴干瘦,破衣烂衫,光着脚,人都冻僵了,只啃面包皮过日子。船上有位路过的老爷——愿他死后上天国——看着我挺可怜的,泪水哗哗流下来。他说:‘唉,你啃的是黑面包,你过的日子准也是黑的。’我回到家,穷光蛋一个,婆姨倒是有过一个,可留在西伯利亚,葬在那里了。我只能靠打长工过日子。怎么样呢?跟你说吧,有过好事,也有过坏事。可我就不想死,好姑娘,我还想再活二十年哩,总的说来,还是好事多些。俄罗斯多大!”他说罢又看了看道路两侧,还回头望了望。
“老爷爷,”莉帕问,“人死后,他的灵魂在世上能留多久?”
“谁知道!咱俩问问瓦维拉——他念过书。如今学校里什么都教。瓦维拉!”老人叫道。
“什么事?”
“人死后,他的灵魂在世上能留多久?”
瓦维拉勒住了马,答道:
“九天。我叔叔基里拉死后,他的灵魂在我们家小木屋里待了十三天。”
“你怎么知道?”
“炉子呯呯砰砰响了十三天。”
“得了你,走吧。”老人说。显然,他压根儿就不信瓦维拉说的那一套。
快到库兹敏诺克,车子拐上了公路。莉帕一直往前走。天亮了。下到峡谷时,乌克列耶沃的农舍和教堂还隐藏在雾中,冷飕飕的,莉帕似乎觉得,那只杜鹃还在啼叫。
莉帕回到家,牲口还关在栏内,全家人都在睡觉。她在台阶上坐下,等着。第一个出来的是老爷子。他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好久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停地咂巴嘴唇。
“唉,莉帕,”他终于开口了,“你没有保护好我的孙子……”
瓦尔瓦拉被惊醒了。她拍起双手,号啕大哭起来,立即给孩子洗身换衣。
“多好的一个孩子……”她说,“唉嘿嘿……只有那么一个孩子,还没有护好,你多傻……”
早晚各举行一次超度祈祷。第二天葬了孩子,葬礼后客人和神职人员吃了很多东西,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很久似的。莉帕侍候大家用餐,神甫举起叉着腌蘑菇的叉子对她说:
“别为娃娃伤心,这样的娃娃都会上天国的。”
客人全走了,莉帕这才彻底明白,尼基福尔没了,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里她号啕大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个房间哭好,因为她感到,孩子死后,这个家已没有她待的地方了,她在这里已微不足道,完全是个多余的人了,别的人也有同感。
“我说,你号什么?”阿克西尼娅出现在门口,突然冲她吼起来——孩子葬礼时,她身穿新衣服,脸上还扑了粉,“给我住嘴!”
莉帕不想哭,但止不住,反而哭得更响。
“听到了没有?”阿克西尼娅嚷道,恼怒得跺起了脚,“我这是冲哪个说的?你给我滚出家,往后两脚别踩进我们的家门了,囚徒的婆娘!滚!”
“行了,行了,行了!”老爷子说,“阿克秀莎,别嚷嚷了,好人儿……她哭也是人之常情……到底是死了儿子……”
“还人之常情……”阿克西尼娅学着他的话,“今儿让她再过一晚,明天这里没她待的地方!还人之常情哩!……”她又说了一句,笑了笑,去了铺子。
第二天一早,莉帕就去托尔古耶沃村找自己的母亲。
九
现在铺子的房顶和店门都粉刷一新,亮光闪闪。和从前一样,窗台上开着艳丽的天竺葵。三年前楚布金家和院子里发生的事几乎全被人忘了。
如今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还被看作是一家之主,可实际上,家里的事全都由阿克西尼娅一手掌控。买的卖的事她说了算数,不经她点头,什么事也办不成。砖厂经营得不错,因为修铁路需要砖,一千块砖价格涨到了二十四卢布。村里的女人和姑娘把砖运到车站,装上车,一天可挣二十五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