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9/12页)

“老天爷,这是怎么了?”她大惊失色,说,“她乱嚷嚷倒是干吗?唉嘿嘿……人家全听到了!轻些好吗……唉哟,能不能轻些!”

“已把布乔基诺都给了囚徒的老婆,”阿克西尼娅照样嚷下去,“如今全都要给她了——我什么都不稀罕!你们全都要完蛋!你们是一帮土匪!我算是看透了,抢光了我!你们这帮强盗,劫了我,还要抢劫路过的人,抢了老的,还要抢小的!哪个没有执照卖起了酒?哪个使假钱?箱子里的假钱满满当当——如今用不着我了!”

敞开的大门外聚了大堆人,个个往院子里瞧热闹。

“让大伙都来看看吧!”阿克西尼娅嚷道,“我要让你们丢尽脸面!让你们羞得不得好死!到时候你们全给我下跪求饶!喂,斯捷潘,”她招唤起聋子,“咱俩这就回屋去,见我爹妈去,我不想跟囚犯生活在一起了!走吧!”

院子的晾衣绳上挂着衣服,她扯下湿淋淋的裙子和上衣,丢进了聋子的手里。然后发了疯似的在绳子上的衣服前后东奔西跳起来,见衣服就扯,不是自己的,就扔到地上,踩上一脚。

“唉嘿嘿,老天爷,拦住她!”瓦尔瓦拉唉声叹气道,“她要干吗?布乔基诺就给她,看在天上基督的分儿上,给她吧!”

“瞧这婆姨!”门口的人议论纷纷,“竟有这样的婆姨!发起飙来了——罪过!”

阿克西尼娅奔进了厨房,里面有人正在洗东西。只有莉帕一个人在洗衣服。厨娘上河边漂洗衣服去了。灶旁的洗衣槽和锅子里冒着热汽,厨房里热汽腾腾,闷热难当,一片模糊。地上放着一堆没洗的衣服,旁边的椅子上躺着尼基福尔,伸出两条红红的小腿儿,这样哪怕掉下来,也不会受伤。巧的是阿克西尼娅进来的时候,莉帕正从那堆衣服里取出阿克西尼娅的衬衣,放进洗衣槽里,她已伸手去拿摆在桌子上盛着沸水的大勺子……

“拿给我!”阿克西尼娅满腔仇恨,盯着她说,把自己的衬衣从槽里抓了去,“我的衬衣你不配碰!你是囚徒的妻子,到你该待的地方去!”

莉帕呆呆地看了看她,不知怎么回事,猛地她觉察到阿克西尼娅投向孩子的那目光,她明白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你已拿走了地,这个也给你!”

阿克西尼娅说着,不由分说抓起盛沸水的勺子,向尼基福尔泼去。

紧接着是一阵惨叫,乌克列耶沃村从未听到过的惊叫——谁也不相信,莉帕这样弱小的人会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院子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阿克西尼娅一声不吭跑进了正屋。脸上还挂着往日那种天真的笑意。聋子手里抱着一堆衣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后来不慌不忙默默地把衣服晾上了绳子。厨娘从河边回来前,谁也没有勇气进厨房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尼基福尔被送到了地方自治局医院,傍晚他死在了医院。莉帕没等到家里人来接她,便把孩子用被子包好,抱着回家。

这是座新医院,刚建不久,窗子很大,高高地坐落在一座山上。夕阳照得医院闪闪发亮,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山下是村子,莉帕顺着道路下山来,还没到村子,便在一个小池塘边坐下来。有个妇女牵着马过来给马饮水,马不喝。

“你干吗不喝?”那女的轻声疑惑地问,“你这是干吗?”

一个穿红衬衫的男孩坐在水边,在洗父亲的靴子。除了这两个人,村子里、山上不见一个人影。

“不喝水……”莉帕看着马,说。

那女的和那孩子带着靴子走了,周围再没有什么人了。太阳身披火红和金黄色的锦缎躺下睡了。一条长长的红色和紫色的云团在高空蔓延开去,守望着太阳的安宁。远处,不知是什么地方,一只麻鸻叫了起来,听来像关在板棚里牛的叫声,又凄凉又低沉。春天常听到这种神秘鸟儿的叫声,但就是不知道它长得怎么样,待在哪儿。山上的医院里,就在池塘边的灌木丛中、村外和田野四周,夜莺在引吭高歌,杜鹃在细数着某人的年龄,数着数着,老数错,便从头开始数起。池塘里的青蛙鼓起肚皮,怒气冲冲起劲儿叫唤着,此起彼应,甚至能听清叫唤什么:“好你个乖乖,好你个乖乖!”好不热闹。这些畜生像是故意在叫唤,在歌唱,好让人在春天的夜晚别睡觉,好让大家——连怒气冲冲的青蛙也不例外——珍惜并享受宝贵的每分钟。知道吗,万物的生命只赐给你一次!

半月的银辉在高空洒落下来,繁星点点。莉帕想不起自己在水塘边坐了多久,当她起身离开时,村子里的人都进入了梦乡,整个村子见不到一丝灯光。离家大概还有十二俄里的路程,她已精疲力竭,想不出该如何回去。月儿时而在前方,时而在右侧出现,同一只杜鹃在不停叫唤,声音有点儿嘶哑,似带笑声,笑话她:“哦,瞧哪,她迷路了!”莉帕走得很快,把头巾也弄掉了……她看了看天上,心想,她孩子的灵魂现在在哪里?是跟着她走呢,还是在天上,在星星旁飞翔,再也不想念自己的娘亲?啊,夜里的田野里,听着杜鹃的歌声,而自己又不能唱,置身于万千的欢声笑语之中,自己高兴不起来。天上明月望着自己,它也是那么孤独,一切对它来说都失去了意义,是冬天还是春天,活人还是死人——此情此景是何等的凄凉……心中一旦有了伤心事,孤单一人踽踽而行特别不是滋味。要是有妈妈普拉斯科维娅做伴,那该多好——要么“拐棍儿”,要么厨娘或别的人在左右做伴也行!

“卜!”麻鸻叫唤着,“卜!”

突然听到了人声:

“套车,瓦维拉!”

前面,大路旁生着一堆篝火。见不到火焰,只有些红红的火炭在闪闪烁烁。只听得马匹咀嚼草料的声音。黑暗中现出两辆大车——一辆装着一只桶,另一辆矮些,装着袋子,有两个人。一人牵着马去套车,另一个人一动不动,双手抄在背后,立在篝火旁。大车旁一条狗汪汪叫着,牵马的人站住了,说:

“路上好像有人过来。”

“沙利克,别叫唤!”另一人冲那狗吼道。

凭声音听出这另一个人是老头。莉帕立住了脚,说:

“上帝保佑你们!”

老头到了她跟前,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好!”

“你那狗不咬人吧,爷爷?”

“没事,你过去吧。不咬人。”

“我从医院来。”莉帕过了一会儿,说,“我的儿子死在那儿。抱着他回家。”

也许,老头听了这话不高兴,你看他赶忙从她身边走开,急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