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7/8页)
“噢哟哟,我这个老花眼看到了你真高兴!”道森先生笑嘻嘻地说,放下手里的报纸,又把他的眼镜架子往额角上一推。
“你看来很激动呢。”道森太太叹了一口气说。
“是呀,我的确很激动!道森先生,你不是个百万富翁吗?”
道森先生像大公鸡一样昂起头来,叽里咕噜地说:“是啊,我想,我要是好好利用一下我所有的证券、抵押进来的农庄,以及我在梅萨贝的铁矿、北部木材和林地开垦方面的投资,拢共加在一起,差不多将近二百万之多。我的每一个子儿,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我压根儿都没想到外面去乱花乱扔呢……”
“可我想把你的产业拿走大半!”
道森夫妇彼此交换眼色,好像觉得她开的这个玩笑很有意思。接着,道森先生就像鸟儿似的嘁嘁喳喳地说:“你可要比本利克牧师还差劲!他每次向我敲竹杠,从来都没有超过十块钱呀!”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的子女都在双城,早已长大成人,过着相当富裕的日子。难道说你们不想在死后留个好名声,甘心默默无闻吗?你们干吗不独出心裁,做一点儿有意义的事呢?为什么不想把整个戈镇改建一番呢?找一个有名的建筑师来设计一个适合大草原的理想市镇。说不定他还会想出来一种崭新的建筑形式,到时候就把这些东摇西晃的房子一股脑儿都拆掉……”
道森先生这才闹明白,她刚才确实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就哭丧着脸说:“哎呀呀,乖乖,那少说也得要花上个三四百万块!”
“可光你一个人,不就可以拿出来二百万吗!”
“我?要我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拿出来给那些懒惰透顶,一辈子都不晓得节省的穷光蛋造房子吗?这并不是说我这个人太小气。只要找得到女佣人,我的老伴总是雇上一个来帮忙干活儿的。但是,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自己动手,你看,累得我们十个手指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可现在却要把钱通通浪掷在那一拨流氓身上!”
“哦!请你先别生气!我的意见——只不过是——哦,当然咯,不会要你把钱全部拿出来,不过,我想,只要你领头签个名,别人自然都会跟上来了。要是他们能听到你在谈一个更加漂亮的市镇……”
“哦,你这个孩子,馊主意倒是不少呢。说实话,戈镇到底有什么不好呢?我觉得它很不错吗。我常常听到那些走南闯北的人说,戈镇是美国中西部最最美的地方。那么好的市镇,能迎合任何人的口味,当然咯,也能迎合我们老两口。再说吗,老伴和我正合计着,打算到帕萨迪纳143去置一幢平房,干脆就迁到那里去住了。”
七
卡萝尔在街上碰到了迈尔斯·伯恩斯塔姆。再次不期而遇,两人都很高兴。伯恩斯塔姆嘴上留着一撮强盗胡子,工装裤上下全是污泥,看起来他比任何一个年轻小伙子都要忠实可靠,是她正在物色中的可以跟她并肩作战的伙伴。卡萝尔便把刚才自己在道森家的事情经过给他说了一些,仿佛是在说一件趣闻。
伯恩斯塔姆却大发牢骚说:“俺说,俺跟道森那个老家伙一辈子都说不到一块儿。他呀,这个爱财如命的吸血鬼,什么侵吞地皮,什么行贿收买,样样都在行。不过,你出的点子也很不对头。嘿,说到底,你还不算是他们那一拨人。你一心要为戈镇做一点儿事,可俺——并不是那么想的!俺心里想的,就是要戈镇为自己做一点儿事。俺们并不想要道森老头的钱——哪怕是他捐赠的也不要,他拿出钱来,总是有附带条件的。俺们要从他那里把钱夺回来,因为他的那些钱都是属于俺们的。你可得要更坚定、更顽强才行。快到俺们这些乐乐呵呵的无业游民这里来吧。有朝一日,俺们总会自己教育自己,不再做游民,到时候一切的一切全都掌握在俺们手里,俺们一定会把事情搞得好好的。”
他从她的战友变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工人。她压根儿不喜欢“乐乐呵呵的游民”的独裁统治。
她走到市郊时,就把伯恩斯塔姆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把市政厅大会堂的问题暂时搁在一边。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令人激动的新问题:对于这些傻里傻气的穷人,工作确实做得太少了。
八
大草原上的春天,并不像一个处女那么迟疑不决,恰恰相反,它竟是那么没羞没臊,一晃眼就过去了。几天以前,路上还是一片泥泞,这会儿却是尘土飞扬,简直叫人迷眼,路旁的水坑已经干涸,变成乌油油的黑土,闪闪发亮,看上去好像是一块块龟裂了的漆皮。
妇女读书会研究计划委员会开会,要确定秋冬两季的讨论题目。卡萝尔急匆匆赶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主持会议的那位女士——埃拉·斯托博迪小姐穿了一件银灰色长袍,开口就问在座的各位有没有新问题要提出来讨论。
卡萝尔站了起来,建议妇女读书会应当好好帮助镇上的穷人。她是那么正确,总是会提出时髦的主张。她说,她并不想单纯周济那些穷人,而是要给他们一种自助的机会,成立一个就业辅导处,指导妇女如何替婴儿洗澡,如何烹调可口的菜肴,可能的话,再设法用公款兴建一个收容所。“你觉得我提出的这个计划如何,沃伦太太?”卡萝尔最后这样说。
沃伦太太身为牧师的妻子,说话公道,从不含糊。这时,她开口回答说:
“我深信,在座各位听了肯尼科特太太刚才发表的那些感想,一定会从心底里表示赞同。大家都知道,救贫扶困,不但是一种高尚的义务,而且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不过,我还得加以说明一下,我们要是不把它看作是一种布施、一种周济,那简直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乐善好施——本来也是真正的基督徒和教会的最主要的点缀品!而且还被写进《圣经》里去了,作为我们处世为人的指南。《圣经》上就是这样说,‘信心、希望、布施。’又说,‘你们要永远帮助穷人。’这就说得很透彻了,那些所谓的科学计划是绝不能一下子就把‘布施’这个名词废除掉的,嘿,永远办不到!难道说这样不是更好吗?我真不敢想象,要是我们连助人为乐的权利都被剥夺殆尽了,那么,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再说,这些懒鬼如果知道他们正在接受的是人家的施舍,而不是他们有权利应得到的东西,他们也会更加感激涕零了。”
“这些先不去谈它啦,”埃拉·斯托博迪小姐用好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声音,哼哧哼哧地说,“肯尼科特太太,他们是在诳骗你!真正的贫困,此地根本不存在。就拿你刚才提到的斯坦霍夫太太来说,凡是我们家女佣人洗不了的衣服,我通通都送给她洗——光是去年一年,我准保交给了她不少于十块钱的活儿!我可以十拿九稳地说,爸爸绝对不会同意拨款修建收容所的。爸爸说这些人都是骗子,特别是那些佃农装腔作势地说他们手头拮据得很,买不起种子和机器。爸爸说,他们明明借了人家的钱,就是赖着不想还债罢了。他说,他实在于心不忍,所以也没有取消抵押人的赎回权,要知道这也是使他们遵守法律的唯一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