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5/8页)

“当然咯,这儿可不是雷迪森大旅馆的客厅,但是对那些女佣人来说,至少比她们自己家里要舒服,所以说她们应该完全心满意足啦。反正她们不会领你的情,如果我们乱花钱,不是太傻了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天晚上,肯尼科特想要出其不意地让她开开心,就慢吞吞地胡诌说:“卡丽,你知不知道,说不定这会儿我们可以考虑盖一幢新房子了,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了……”

“我说现在已经具备条件了,我们造得起一幢叫人们大吃一惊的房子了!我们盖的那种房子,就是要让镇上的人连做梦都想不到!一定要叫萨姆和哈里望尘莫及!让大家饱饱眼福!”

“是的。”她回答说。

可他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从这以后,每天他都要提到盖新房子的事,可是,新房子到底什么时候盖,盖成什么样式的,连他自己心里都没有谱。起初,她居然信以为真,滔滔不绝地说:她就是主张盖一幢石头砌的矮平房,那里要有许多格子窗和种着郁金香的花坛;或者盖一幢具有拓殖时期风格的用砖头砌的红房子;要不然干脆盖一幢白色的木头房子,装上许多绿色的百叶窗和屋顶窗。

他一看到她谈得那么热火,就回答说,“是的,说得不错,值得考虑考虑。可你知不知道——我的烟斗搁在哪儿了?”在她的追逼之下,肯尼科特只好烦躁不安地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你刚才讲的那些房子,我觉得好像太老式,不太中用啦。”

原来他心里想要盖的房子跟萨姆·克拉克的完全一样,也就是说,现在美国的各个小镇上,每三户人家就有这么一幢新房子:都是四四方方的、呆头呆脑的黄房子,四周都是鱼鳞状护墙板,显得非常洁净,屋前是一道宽敞的有顶棚的门廊,还有相当多的草坪和混凝土甬道,这种房子简直就像时下商人的头脑那样单调划一,要知道这些商人只会投某一个政党候选人的票,每个月去教堂做一次礼拜,并且都有一辆漂亮的小汽车。

连肯尼科特自己也承认:“嗯,是的,我想盖的房子,也许不够那么富有艺术美,不过说实话,我压根儿也不要盖像萨姆那样的房子。对于他屋顶上的那个傻里傻气的塔楼,我也许会把它敲掉的。我觉得,要是给房子刷上一种柔和的奶油色,或许看起来会更赏心悦目一些。萨姆的那幢房子,颜色简直黄得太俗气。此外,还有一种样式的房子也很不错,看起来挺结实的:屋顶上铺的是漂亮的褐色木板,而且都不用鱼鳞状护墙板,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就见过不少这样的房子。所以说,你要是说我只喜欢像萨姆家那种房子,那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有一天晚上,卡萝尔虽然已是睡眼惺忪,但还在坚持说,新房子要有一个玫瑰园——就在这时候,惠蒂尔舅舅和贝西舅妈突然闯了进来。

“舅妈,说到治理家务,就数你老人家经验最丰富啦,”肯尼科特好像向她讨救兵似的,“你是不是觉得最好还是盖一幢地地道道的四四方方的房子,装上一座呱呱叫的大火炉就得了。至于要采用什么样的建筑风格,安装上什么花里胡哨的雕饰等小玩意儿,我说,干吗要操这个心?”

贝西舅妈的嘴唇一张开来,简直就像橡皮圈那样富于弹性。“当然,他说得对!卡丽,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我可都知道,你就是喜欢什么塔楼呀,什么凸窗呀,什么钢琴呀,以及天晓得还有什么别的劳什子,其实,最要紧的还是要有几个壁橱,要有一台好的火炉,而且晾衣服的地方也要方便,至于其他方面,我看就无所谓了。”

这时,惠蒂尔舅舅也不管自己嘴里流出了一点儿涎水,就把脸儿凑到卡萝尔眼前,唾沫星子乱飞地说:“当然咯,其他的就都无所谓了!至于别人对你的房子的外表有什么看法——你管它干什么呀?要知道你是住在房子里头吗,外表什么样一点儿都不碍事。这个事情本来跟我无关,可是,我还得说一说:眼下你们这些年轻人,只想吃蛋糕,不爱吃土豆,这可把我气炸啦。”

卡萝尔为了忍住心中的愤怒,就赶紧跑到自己的房间去了。但她仍然听得见他们老两口在楼底下说话的声音:贝西舅妈嘀嘀咕咕的声音,有如一把扫帚在窸窸窣窣地扫地;惠蒂尔舅舅嘟嘟囔囔的声音,却像一个拖把在咯噔咯噔地拖地。她心中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生怕他们会跑到楼上,突然来个破门而入;可她又唯恐自己会向戈镇的礼俗标准屈服,乖乖地下楼去向贝西舅妈“请安”。她仿佛觉得戈镇的全体居民都要求她的一言一行务必合乎他们的标准。她感到,他们这种要求简直就像一个个浪头似的纷至沓来:他们坐在自己的客厅里,好像在用一种令人敬畏、具有权威、毫无妥协的眼光瞅着她。于是,她大吼一声说:“好吧,我下楼就得了!”她给鼻子上搽了一点儿粉,又整了一下衣领,就冷冰冰地下楼了。不料那三位年纪都比她大的长者并没有理睬她,原来他们已经把话题从新房子扯到轻松愉快的废话上去了。这时贝西舅妈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哼哧哼哧啃烤面包似的:

“我觉得,斯托博迪先生应该把我们店里的水管马上修好。我是在星期二上午十点钟以前去找他的——不,不对,应该说是十点过两分钟——不管怎么说,反正那时候离晌午差得相当远呢,我记得时间还很早,因为我刚从银行里出来,就直接上小菜场买牛排去了,哎哟哟,我的天哪!奥利森铺子里的肉,价钱真是贵得吓人呢,其实质量并不见得很好,哪怕给你切一块上好的肉,我说也还是一点儿都不新鲜!可是,到头来我还得把肉买下来。末了,我还顺便拐个弯,去看了一下博加特太太,问问她的风湿病见不见好……”

卡萝尔一直在留神观察着惠蒂尔舅舅。从他脸上那种紧张的表情,她知道这会儿他并没有在听贝西舅妈的絮絮叨叨,好像他自己在想什么心事,可能突然就会把舅妈的话打断。

果然不出所料,他开腔说:

“威尔,你说,我上哪儿——才能给这套上装和背心再配一条裤子?不过,我想花的钱不要太多。”

“哦,那么,纳特·希克斯就可以给你做一条吗。不过,依我看,你最好还是到艾克·里弗金的铺子去,他那里的价钱可要比时装公司便宜得多。”

“哼!那么,你诊所里安装了新式火炉没有?”

“还没有呢。我已经上萨姆·克拉克的店里看过一个,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