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7/8页)

卡利布里大夫大约有四十来岁,脸上的胡子刮得精光,长得矮墩墩的,看上去非常像他的那辆栗壳色的小汽车,只不过他头上还多了一副防风眼镜罢了。肯尼科特说,“喂,卡利布里大夫,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内人——卡丽,快过来跟卡利布里大夫见见面。”卡利布里默默地鞠了一个躬,就跟她握起手来,可他还没有把她的手放下来,就马上全神贯注地对肯尼科特说:“肯尼科特大夫,见到你很高兴。对啦,这会儿我要向你请教一下,就是你对瓦赫基恩扬那个波希米亚女人得的突眼性甲状腺肿,到底是怎么治疗的?”

这两位大夫肩并肩地坐在车子的前座,对甲状腺肿谈得很热火,几乎把她丢在了一旁。可她自己也对此没有发觉,此时她正凝眸远望那些陌生的房子……单调乏味的小棚屋、人造石砌的矮平房、笨头笨脑的四四方方的房子,尽管被油漆涂得乱七八糟,但鱼鳞状的护墙板看上去却是齐齐整整的,而且都有宽敞的门廊,此外还有不少干干净净的草坪——她想这次出门真不易,要尽量将沿途景色饱览一番。

卡利布里到家后,就把卡萝尔介绍给他的妻子。卡利布里太太身子长得胖乎乎的,一开口就叫卡萝尔“亲爱的太太”,接着就问她是不是觉得热,显然是在没话找话,到头来总算找补上这么一句话:“哦,让我想想看,你和肯尼科特大夫好像是有个小宝贝,是不是?”接着,卡利布里太太就把一盆卷心菜炖咸牛肉端到餐桌上来,这时候,她的脸上简直就像那些热气腾腾的卷心菜叶子一样在冒热气。这两个男人显然把他们的太太全给忘掉了,他们按照大街的习俗寒暄一番以后,谈的还是老一套,什么天气呀,庄稼收成呀,还有各种款式的汽车,等等,后来索性扔掉了这些条条框框,七转八拐地扯到他们那些格调不高的行话上去了。肯尼科特捋着下巴颏儿,摆出一副学问渊博的面孔,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卡利布里大夫,你利用甲状腺素来治疗产妇临盆前的两腿疼痛,效果到底好不好?”

他们认为她知识非常浅薄,对于男人之间谈的种种奥秘根本一窍不通——对于他们这种见识,卡萝尔并不觉得气恼,反正已习以为常了。可是眼前直冒热气的卷心菜,还有卡利布里太太老是絮絮叨叨地说“现在女佣人就这么难找,真不知道将来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儿呢”,却使得她两眼昏黑,几乎要打瞌睡了。她为了驱走睡魔,赶紧打起精神来,就向卡利布里求教:“卡利布里大夫,明尼苏达州医学界有人主张要制定帮助哺乳母亲的法令吗?”

卡利布里慢慢地转过身来对她说:“哦……这个问题嘛……我从来还没有……哦……还从来没有调查研究过。我可不大想掺和政治问题。”说完,他就一扭头,背着卡萝尔,怪亲昵地睃了肯尼科特一眼,把刚才被打断的话又接上了:“肯尼科特大夫,你总碰到过单侧肾盂肾炎的病例吧?巴的摩尔的巴克伯恩医生主张采用剥脱肾脂和肾切除的方法,可是我觉得……”

他们一直吃到下午两点钟以后才站起身来。卡萝尔就在他们无敌三勇士的前簇后拥下,信步来到了给“比弗斯兄弟会”年会增添了世俗的欢乐气氛的市集上。“比弗斯兄弟会”会众到处都可以见到:身份较高贵的会员,身上穿着灰不溜丢的便服,头上戴着圆顶大礼帽;喜欢时髦的会员则穿着夏天流行的毛巾布短上衣,头上戴着草帽;还有一些土里土气的会员,身上只穿一件单衬衫,吊裤带也都磨坏了;但是,不管他属于哪一个阶级,每一个比弗斯兄弟会会员胸前都佩戴着一大条像炒虾仁似的透红彩带,上面印着“比弗斯兄弟会本州年会骑士阁下”这么几个银色的字,在每一位莅会会员的太太的衬衣上,也都佩戴着一枚徽章:比弗斯兄弟会骑士阁下夫人。跟都庐斯市代表团一起来的,还有他们那个著名的“比弗斯业余管乐队”,全体队员一律是义勇兵式240的华服打扮:绿丝绒的夹克衫、天蓝色的裤子,红色的圆筒形无边毡帽。说来也真怪,在那些义勇兵自鸣得意的艳服映衬之下的,依然是一个个美国商人的典型脸孔:满面红光、油腔滑调,而且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他们在大街和第二条街的拐角上站成一个圈,正在演奏。每当他们嘘嘘地吹横笛或是鼓起两个腮帮子使劲儿吹短号的时候,他们总是瞪起两只眼睛,显得很严肃,好像是正襟危坐在挂着“今日本人公务忙”的牌子的写字桌后面办公一样。

本来卡萝尔以为那些比弗斯就是一些普通市民,他们组织起来的目的,无非是劝人参加便宜的人寿保险,每月第二个星期三到会所去打一次扑克牌,可是,她却看到一幅大字招贴,上面这样写着:

比弗斯兄弟会

本会向来为全国优秀公民的楷模,

世界上的青年精英全汇聚于此,

他们精力充沛,聪明能干,又宽宏大量,

乔雷莱蒙竭诚欢迎诸君光临。

肯尼科特看完了大字招贴后,就啧啧称赞地对卡利布里说:“比弗斯,好一个强有力的社团!我从来都没有加入过。真不知道往后要不要入会呢。”

卡利布里却暗示说:“他们这个社团真不赖,而且势力也很大,你看到那边打小鼓的那个家伙了吗?听说他是都庐斯最精明、泼辣的杂货批发商呢。依我看,是值得加入的。喂,请问你常常要给人寿保险做体格检查吗?”

他们一直往前走去,看看设在街道两旁的集市。

沿着大街的某个街区走去,可以见到许许多多“诱人的玩意儿”,有两个小摊在叫卖热狗,一个小摊在卖柠檬汁和爆玉米花,一台震耳欲聋的旋转木马,还有好几处都是游乐场地,谁要是有兴致的话,就可以用小球去投掷布娃娃。那些高贵的代表们觉得这有失身份,当然不屑一顾,但是那些乡下小伙子则不然,他们砖红色的脖子上系着浅蓝色的领带,脚上穿着黄得发亮的皮鞋,搭上粘满尘土和来回摇晃的“福特”汽车,带着自己的情人一起到镇上来。他们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三明治,仰着脖子整瓶整瓶地大喝草莓汁汽水,而且跨上深红色和金色的旋转木马,把它当真马骑呢。他们一会儿尖声喊叫,一会儿又吃吃地大笑起来;从烤花生的摊位上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那台旋转木马也在隆隆地发出单调乏味的噪音,还有一些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嚷叫着,拼命招徕顾客:“好机会——好机会——喂,小伙子,快来——快来——让那位姑娘痛痛快快地玩一玩——让她开开心,乐一乐——花上五分钱——也就是说,半角钱,一块钱的二十分之一——说不定你还能赚进一块真正足金的金表!——机会难得,切莫错过!”大草原上的骄阳,正在把它那一支支有毒的箭矢射向那条一无遮拦的街道,商铺的砖房上,白铁皮檐口被照得闪闪发光,一阵阵闷热的风把扬起的尘土吹落在汗流浃背的比弗斯弟兄们的身上,他们穿着紧得勒脚的新皮鞋,在一个街区上来回奔跑,真不知道下一步要搞些什么名堂,好让大家玩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