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8/12页)
大家要入座吃饭的时候,佛郞维先生又来了,他操着嘶哑的声音说道:“普鲁士军官让我来问伊丽莎白·鲁塞小姐,她是不是还没有改变主意。”
羊脂球站在那里,脸色刷白,继而又突然涨红,她怒气攻心,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终于发作:“您去对那个无赖,对那个臭流氓,对那个普鲁士的狗东西说,我绝不同意,您听清楚了:我绝不,绝不,绝不同意。”
旅店胖老板出去了。这时,大家围上来,盘问羊脂球,要她讲出她见军官时所谈的秘事。她先是不肯说,不过实在气极了,不久便高声嚷道:“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他要跟我睡觉!”
大家都义愤填膺,听了这句粗话,谁也没有感到刺耳。高奴代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甩,把酒杯震碎了。大家异口同声谴责那个无耻的兵痞,只听一片怨怒,同仇敌忾,仿佛逼迫羊脂球委身,就是要求他们每人都做出一份牺牲。伯爵十分憎恶地说,那些人的行径如同古代的蛮族。几位太太对羊脂球尤为怜惜和体恤。两位修女只是在吃饭时才露面,她们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家发泄一阵愤怒之后,还是照样吃晚饭,不过话不多,都在闷头思量。
几位太太早早回房歇息了。男人还待在那里,边抽烟边组成牌局,并邀来佛郎维先生,他们想要巧妙地套他的话,了解用什么办法来消除那个军官的刁难。然而,他一个心思打牌,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回答,总是重复这句话:“打牌,先生们,打牌。”他打牌十分专心,连痰都忘记吐了,结果胸膛里不时发出悠长的声音,肺子咝咝鸣响,发出哮喘病的整个音阶,从低沉的音符一直到小公鸡学打鸣时那种嘶哑的尖叫。
他的女人困倦了,来叫他去睡觉,他也不肯上楼去。那女人只好一个人走了,她一向“早起”,日出总要起床;而那男的是“夜猫子”,随时准备陪朋友熬过半夜。他冲女人嚷道:“把我那蛋黄牛奶放到炉边热着。”说罢又打起牌来。大家看出从他嘴里什么话也套不出来,就说时间晚了,各自回客房休息。
次日,他们还是早早起床,都隐约抱着一种希望,抱着更强烈的启程的欲念,生怕在这家破烂不堪的小旅馆里再泡—天。
唉!驿马还拴在马厩里,车夫依然不见踪影。大家闲得无聊,就围着马车转来转去。
午饭的气氛极为沉闷。夜晚深思往往会改变看法,大家对羊脂球的态度似乎冷淡一点了,现在他们都几乎怨恨这个女人,怪她没有偷偷地找那个普鲁士人,以便一觉醒来给旅伴们一个惊喜。这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吗?谁又能够知道呢?她也可以保住面子,对那军官说她只是可怜旅伴们的困境。这种事对她也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他们心里这样想,谁也没有讲出来。
下午,大家都闷得要命,伯爵提议到镇上走走。每人都把身子裹得严严的,这一小伙人就出去了,唯独高奴代和两名修女不去。高奴代宁愿守着炉火。两名修女则到教堂或神父住宅去打发时日。
严寒日甚一日,冻得鼻子和耳朵像针扎的一般,冻得双脚疼痛难忍,每走一步就受一下罪。等到望见田野,望见覆盖大地的那无边无际的一片白色,大家感到十分凄凉悲惨,只觉得灵魂冻透,一阵揪心,立刻掉头往回走了。
四个女人走在前面,三个男人相距不远跟在后面。
鸟先生清楚所面临的形势,他突然发问:这个“婊子”是不是连累他们,在这种地方还要长久待下去?伯爵始终温文尔雅,他说这种事只能心甘情愿,不能硬逼一个女人做出如此痛苦的牺牲。卡雷-拉马东则指出,如果真像传闻那样,法军要从迪埃普反攻,那么两军就要在托特这里相遇。另外两个人一听这话,更加忧心忡忡了。鸟先生又说道:“干脆徒步逃离吧。”伯爵耸了耸肩膀:“您怎么能这样想?要走在雪地里,我们又带着夫人!那些大兵会立刻追赶,十分钟就能追上,把我们当成俘虏抓回来,任意摆布了。”这话不错,大家都沉默了。
几位太太在谈论打扮,她们之间有几分拘谨,仿佛离心离德了。
街口那边突然出现那个普鲁士军官。无边无际的雪野,衬出他那穿着军装的细腰蜂般长长的身影,只见他走路双膝向外撇开,那种军人特有的步行姿势,是怕弄脏了刚刚擦亮的皮靴。
他在几位女士面前经过时,微微躬身致意,接着十分鄙夷地瞧了瞧几个男人;而这几个男人倒也不失尊严,没有脱帽,唯独鸟先生做了个要摘帽的动作。
羊脂球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而三位有夫之妇则感到莫大的耻辱:她们同这名妓女走在一起,却偏偏撞见十分放肆对待她的那个军人。
于是,她们谈起那个军官,品评他的身材和容貌。卡雷-拉马东夫人结交过许多军官,极有鉴赏眼光,她觉得这个军官还不错,甚至惋惜他不是法国人,否则准能成为所有女子都会迷恋的一名很帅的轻骑兵。
回到旅馆,大家又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甚至为了区区小事,说话也尖酸刻薄起来。大家沉默无语,匆匆吃过晚饭,各自回房睡觉,期望在睡梦中消磨时间。
次日下楼来,大家脸上都是一副倦容,心情也十分恶劣。几位太太几乎不跟羊脂球说话了。
教堂的钟声响了,是为一个孩子洗礼。这个胖姑娘也有一个孩子,寄养在依弗托的农户人家里,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从来不挂在心上,现在想到要受洗礼的孩子,便猛然萌生对自己孩子的强烈爱心,于是她非要去参加那个仪式不可。
羊脂球一走,其他人就彼此瞧瞧,将椅子凑近,因为他们感到终究要做出个决定。鸟先生灵机一动,有了个点子:向那军官建议放别人走,把羊脂球一人扣住。
还是佛郎维先生担当传话的使命,可是,他刚上楼就下来了。那个德国人熟识人的本性,将佛郎维先生赶出了门,声称他的欲望只要得不到满足,就扣留全体旅客不放。
鸟太太市井无赖的脾气发作了:“我们总不能老死在这里吧。这个小娼妇,跟所有男人干那种事,就是她的本行,我看她没有权利挑肥拣瘦。我倒要问问,这玩意儿在鲁昂碰见谁要谁,连马车夫都行!没错儿,夫人,就是省督府的那个马车夫,这事儿我清楚,他总到我们店里买酒。而今天,让她帮我们摆脱困境,这个小婊子,倒忸怩作态起来啦!……照我看啊,那个军官行为倒很正派。也许他好长时间没有接近女人了,当然我们这三个人更对他的口味。可是不然,他愿意将就,只要大家都玩的这个女人。他尊重有夫之妇。想一想吧,他是这里的主人啊。他只要说一句:‘我要。’在他手下士兵的协助下,就能把我们强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