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出塞和亲(第3/4页)
明台公主凝望着长安城阙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之色:“呵……我走得太匆忙,没能从生身母亲的坟上带走一捧土,心下觉得遗憾。”
原来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过明台公主的人,就是明台公主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吧?同为大汉的公主,明台公主偏有这么凄恻的身世和命运,阳信公主怆然感伤,突然有种兔死狐悲般的凄凉,她毫不迟疑地向前方的安车挥手唤道:“青御史!”
双马涂朱安车里,坐着一名身穿绛袍的送亲大员,那是当朝的御史大夫青翟。
十几年来,他已经是第三次送汉家的公主出塞和亲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迢迢万里的风霜摧折,年龄不算大的他,这两年来头发已渐渐变白了,腰身也有些佝偻。
每次送亲出关时都是冷冷清清,青翟没料到今天竟会有人来送行。见来人是虽年纪幼小但却赫赫有名的阳信公主,他早已下了车,侍立在一边。
此刻,听见阳信公主招呼,青翟连忙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在二位公主面前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笑道:“给公主请安。公主有什么事情吩咐?”
“传孤的口谕,叫人到马姬的墓上,取一捧苍苔坟土,用铜匣封好,给明台公主随身带着。”阳信公主神情庄重地说道,此刻的她看起来颐指气使,有一种天生的贵族派头,完全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是,下官一定照办。”青翟站起身来,一边拍着袍角的雪粉,一边转脸去厉声吩咐侍卫,“派两匹快马,到城南马姬的墓上,照小公主吩咐的去办,要办得又快又好,限你们天黑之前务必赶到驿站,否则重责不贷。”
侍卫们苦着脸去了,城南的皇姬墓,离这里有七八十里,一来一回近二百里路,道路崎岖,大雪天气,谁愿意跑这一趟?
这些富贵丛中长大的女人,真是莫明其妙,这是出塞和亲,是去给单于当大阏氏,又不是生离死别,又不会缺吃少穿,她们竟然又是抱头痛哭,又是要辞墓封土,折腾个没完没了,令人难以理解。
明台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她还没有开口向阳信公主表达谢意,忽然间听见前面那群勒马等候的匈奴武士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三个人转头望去,只见那些匈奴军官聚集在一起,一边盯着阳信公主的脸庞,一边用匈奴话大声议论着什么,语音激烈,不时发出哄然大笑,而他们的脸上,则露出一种诡秘而自鸣得意的神色。
“青御史,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阳信公主有些讨厌这几个匈奴人的放肆行为,深深皱眉问道。
五年来,送大汉公主到关外和亲的使者,一直都是青翟,所以他对匈奴话颇为精通。而且他多次出入匈奴单于的帐中,与匈奴贵族交往较多,算得上是个“匈奴通”。
青翟侧耳听了一听,脸上渐渐露出难堪的神色,这些匈奴人的确太肆无忌惮了!虽然他们只是口头说说,并未打算真正付诸行动,但也让他心下既担心又气愤了。
这些胆大包天的图谋,如何能翻译给阳信公主听?
青翟只有尴尬地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他们不过在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阳信公主有些似信非信,见天色不早了,前方路上大雪迷漫,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她情知不能再耽搁明台公主的行程,正待和明台公主正式辞行,却意外地看见明台公主那张瘦削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怒不可遏的神色,咬着牙,从齿缝挤出声音道:“阳信,他们在议论你。”
“什么?”十一岁的阳信公主大吃一惊。
“他们说你生得美。”因为被许给了匈奴单于,刘启指给明台公主一位归化的匈奴人做师傅,一两个月来,天天教她学习匈奴的语言、音乐和风俗,所以明台公主已经能粗通匈奴语。
“哦。”阳信公主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自得的神情,“算这些浑人还有几分眼力。”
她素来自负美貌,即使听到胡人的赞美,心下也十分高兴。这些野性未消的匈奴骑士,他们也懂得欣赏一个汉家少女的美丽?
这个小阳信,她真是天真幼稚。明台公主苦涩地笑了起来:“他们都说,这个小公主不但比这次出嫁的公主年轻许多,而且相貌甜美,有若天仙,如果他们突然发作,动手将你抢到马背上,这些汉宫的侍卫一个个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若能将这么美貌的姑娘送给他们的军臣大单于,大单于一定会高兴万分,会升他们的官爵,赏给他们无数牛马。呵……这些胡人当真横行不法,不把大汉放在眼中,连当今皇上的公主都敢抢!”
这是个多么嚣张而可怕的计谋,这区区十六名胡骑,居然敢在帝都的城门外打一个公主的主意!阳信公主既气愤又害怕,不禁向后倒退了一步,声音发颤地叱喝道:“放肆!我叫父皇派人将他们都抓起来!”
正是刘启这几年来的装聋作哑,养成了这些匈奴武士的跋扈,也增添了他们的狂妄。在以和亲为名目的朝贡之下,匈奴王公早已不事生产,靠大汉供奉为生,也早就不把汉人甚至是皇帝放在眼中了。
明台公主叹息道:“算了,已经没事了。他们又反复商量了一下,觉得你年龄太幼小,抢到漠北以后,单于不一定会喜欢你,反而会造成战事,便又改了主意。”
“改了什么主意?”阳信公主的脸色仍是一片雪白,看不见半丝血色,她显然余悸未消。
“当中那个黑脸高个头的武士,是他们的头领,也是匈奴右贤王的儿子,他正举着弯刀发誓说,五年后,他一定会亲自到汉皇的宫里请求再次和亲,要娶美丽的小公主做他的夫人。”明台公主眼角瞥着那个相貌粗野的右贤王王子,低声翻译道,“他说,自己的夫人和六个姬妾加起来,都没有你的一根小指头美,他一定要将你纳入自己的妻妾群中,才不辜负自己的一辈子。”
阳信公主放眼看去,果然见那身材高大的黑脸武士,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弯刀,用力在面前一劈,然后郑重其事地横放在胸前。他一边用眼睛恣无忌惮地向她注视着,一边大声飞速地说着匈奴话。
那人皮肤呈暗黄色,微带黧黑,眼睛有些深陷,鼻梁下略带弯钩,五官十分鲜明,具有典型的匈奴王族特征。
他的下巴留着飞扬鬈曲的黄色胡须,看上去既神气,又凶恶。
就凭他这副模样,也想娶一个大汉的长公主?
阳信公主刚想对他的念头嗤之以鼻,但这个匈奴王子脸上的自信、傲慢和志在必得的坚毅,又让她隐隐觉出了几分威胁和害怕。
从这几年的汉匈关系看来,刘启每次对匈奴的和亲要求都言听计从,匈奴右贤王的王子,论地位和权势,与单于太子相差无几,如果他真的一意要实现与大汉公主结亲的愿望,很难说刘启就一定会拒绝——就像今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刘启竟将一个正宗的皇家公主嫁去了匈奴。从汉高祖到当今皇上,几个皇帝步步退让,再也没有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