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十大寿(第6/7页)

“那孩儿该如何是好?”

“渊儿,娘死之后,你要记得韬光养晦,在楼烦州县大肆索贿、日夜纵酒,成为一个人人说你坏话、说你无能的贪官、酒徒。”独孤菩提注视着自己的独生子,目光炯炯有神。

李渊震愕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娘自幼教儿子清正自守、建功立业、不辱姓氏,为何此刻却要孩儿去当贪官污吏、酒囊饭袋?”

“渊儿,皇上与独孤皇后共生嫡子五人,五子皆英伟过人,也因此互不相下、互不相容,眼见他们五龙相攻,天下大乱,你只要保住性命官职,趁时守势,就能等到趁势而起的那一天,可是,渊儿,你才干气度太引人注目,已有相士说你是天子之气,倘若再立功封侯,成为万众瞩目的枭雄,只会给自己招灾惹祸。”独孤菩提长叹一声,她多想还能多活几年,陪在儿子身边出谋划策,但这些年来,苦苦独撑家门、教子成人的操劳,让她心力俱疲,再也无力支撑下去,“渊儿,我自幼好强争胜,活了这一辈子,才知道一个人再能干、再出众,也不如运气好,我七妹伽罗,处处不如我,才能不如我,夫君不如我,儿子不如我,可却开创了大隋王朝,统一了天下。渊儿啊,人强不过命,只有乘时守势,等候最好的时机,才能顺应天命,一举成功。”

李渊深知母亲临终之际,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垂泪应答道:“是,渊儿受教,自明日起,儿子便含藏锋芒、贪渎纵酒、自毁名声,藏身于凡夫俗吏之中,以免招嫉。”

独孤菩提点了点头道:“渊儿,你能听得进去娘的话,娘很开心。娘的时候不长了,看不到我儿开疆拓土、建立新朝的那一天,可娘相信,渊儿必不会负娘的这番心志。媳妇,你是宇文家的外甥女,听说大周亡国之际,你痛哭数日、誓要报仇,你放心,有渊儿在,宇文家的滔天血仇,就有人会牢记在心、会替你报仇雪恨。”

窦氏含泪道:“娘,此生此世,我会追随夫君,为宇文家报仇,更要重振唐国公李家当年的家世和名望。”

“好,好,好!有你们俩肯承我的遗志,娘就没有死。渊儿,媳妇,你们给我记住,这杨家的天下,来之不义,你们就算替代新朝,也不算是谋逆。你们俩,一个是独孤家的外孙,一个是宇文家的外甥,出师有名,取之有道,将来开创新朝,国号……就叫作大唐。”

“大唐……”李渊与窦氏喃喃念诵着这个此际还茫然不见踪影的王朝名号,怔忡着,望见独孤菩提眼中陡然放亮的神采,两人的心中,仿佛也被植入了独孤菩提这辈子深藏心底的万丈豪情。

独孤菩提扭过脸去,注视着窗外的深沉夜色,低声道:“伽罗,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姓独孤,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配给父亲报仇,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配得到独孤家血战得来的天下……伽罗,你所有的儿子眼里都只看得见那金碧辉煌的皇位,注定了他们会为此打个你死我活……你赢了这一生的功名事业,却输掉了所有的爱与亲情……”

狂风摇撼着楼烦太守府里的高低树丛,也慢慢熄灭了独孤菩提眼中五十多年来从未消散的野心。

杨勇穿戴好朝服冠帽,又在落地的琉璃镜架前仔细审看,见自己衣履整洁、鬓发纹丝不乱,这才步出了宫的正殿。

高德正在台阶下等候着他,这个洛阳隐士是上个月来的东宫,杨勇素有好贤之名,只要是民间隐士高人,便乐于入宫接见、把酒言欢。

高德一见面便投上了一份万言长策,杨勇向来喜欢文士,见他文章笔力不凡、见识高明,便将高德请到殿内接谈,一见之下,很是钦佩高德博学多才、善于筹谋,深感敬重,便将他当场收为东宫的记室参军。

一个月来,高德替杨勇写奏折、办差事、议朝事,无不一精密妥当、见识独到,让杨勇更是信任。

“太子殿下,”高德施礼问道,“此刻是要入宫奏事么?”

“正是。”杨勇一边匆匆往阶下走着,一边问道,“高参军,昨天孤让你备的议事折子,可曾备好?”

高德眼神闪烁了一下,道:“臣已经备好弹劾蜀王的折子,也备好了防御高句丽的奏章,只是昨天殿下交代下来的事务太多,不能一一详写。”

“好,那你就跟着孤到大兴宫去,面奏二圣。”杨勇想着自己昨天临睡之前一口气交代了七八件奏议,都是陇东军务、蜀王杨秀擅用仪仗、高句丽扰边、扬州水灾等大事,也的确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事情。

幸亏这个高德做事麻利、下笔千言,比前几个记室参军都更能干敏捷,不然这个月九州灾荒频起、高句丽又开边衅,大小事务,父皇母后常找他入宫商议追问,让他查明实情、一一回奏,着实让人头疼。

高德颇为高兴,笑着应道:“是,臣一夜没睡,已想好如何奏对这七八件政务,在殿下的玉笏上记好了紧要事项,一会在入宫的车上,臣恰好能为殿下详述。”

杨勇点了点头,侍从备车前来,他携了高德,往大兴宫急驰而去。

独孤伽罗并不在文思殿,难得她兴致高,陪杨坚在武德殿射箭,看得兴起时,自己还挽起袖子,引弦连射三箭,三箭齐中红心。

杨坚还不及喝彩,已经听得太子杨勇在他们身后大声鼓掌叫好,杨坚回头笑道:“勇儿,你偏要抢朕的彩头,快来看,你娘的射箭功夫啊,是名将独孤氏家传的,朕瞧这大兴城里,就没几个女人能比得上。”

杨勇笑道:“岂止是女人,大兴城里的男人,也没几个比得上娘的射术,娘,你射术这么高明,怎么从来不肯传授孩儿?”

他们三人相处,难得有如此融容和洽之时,独孤伽罗把弓箭交回侍卫手中,以帕擦手,笑道:“你们父子二人,竟敢如此取笑我!谁不知道普六茹坚射术名冠三军,当年攻打洛阳城时,曾以羽箭射落城门上齐帝高湛亲题的牌匾,神射惊人,令北齐士卒震慑?如今我只是在庭院里头,隔着一百步远,射中鹄的红心,不过是闺阁里头玩闹的把戏,你们俩却故意戏弄我,哼,我若是男儿,精心练习,也未必不能上沙场博功名。”

三人说笑已毕,独孤伽罗与杨坚端坐堂上,让杨勇坐在下首,高德侍立于杨勇椅后,独孤伽罗打量了高德一眼,问道:“勇儿,你新换了记室参军?”

“是,母后,这是洛阳有名的隐士高德,比唐令则笔下更来得,我已调了唐令则去任东宫左庶子,以后大小奏折,就由高德替我执笔。”

“高德?”独孤伽罗皱起了眉头,她素有博学强记、过目不忘之名,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古怪的隐士,多少年前,就是这个洛阳隐士,曾经给她上过一份民间奏章,劝告杨坚退位当太上皇,将皇位让给太子杨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