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工作(第17/51页)

“你再走神,就要撞到电线杆了。”

“砰”的一声轻响。

真的很疼,她捂着被撞的额头,轻微地蹙起眉,起先只是微微发热的心,忽然之间就灼热地跳动起来,那回响,在脑海里回荡,一声声震动着耳膜。

然而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黑暗中有个颀长的身影,倚在大门右侧的柱子旁,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已经看了许久。

她忘了挂断电话,远远看去,他似乎也没有挂。两部手机在夜里各自散发着幽幽的荧光,似乎在彼此遥相呼应。

她微抬头,去看天际,一霎那间,有种错觉,仿似漆黑如墨的天幕上,星星点点,有大片大片幽蓝的萤光正在弥漫绽放开来。

十一年前梦一场

有种熟悉又遥远的悸动,随着他越走越近的脚步,在胸口肆意蔓延,渐渐溢至喉间,让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这样近。

不是第一次离林尧这样近。

从前光是如此近看着他,她就会双膝发软,无法自如呼吸。然而此刻,她讶异自己竟能如此沉静,只是略微仰着头看向他,也许还带着一缕极淡的微笑。

他伸出手来,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前额,手指轻轻一揉,“不痛?”

子言咬一咬下唇,“痛。”

林尧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沈子言,你还是这样,走路都能发呆,想什么呢?”

亲昵自然的语气,他的手掌还覆在她额上,完全没有要拿开的意思。源源不断的热从额头扩散开来,如一滴墨渗入清水,然后缠绵地层层荡漾开来。

有淡淡的窘意,子言抬起手臂,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反手轻轻一带,整只手落入他的手心。

起初握得不是很紧,她越试着抽出手,他就握得更紧,一直到她微凉的手掌渐渐发烫。

“走走吧。”林尧微蹙了眉,没有看她,用的是很平淡的陈述语气。

身不由己,被他一路牵着,慢慢挪动脚步。

路灯淡黄的光,笼出两人的身影,牵手并肩,几乎重叠在一起,然而却默然无语。

半天,她才想起来问:“你等了我很久?”

“没多久。”

“有事?”

林尧回头看她一眼,眸色很暗,那神色仿似有些无奈,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倦意。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回答。

子言立刻就忘了方才的问话,顿住了脚步,“你的病还没好?”

他的笑意很清浅,“快好了。”

“坐长途飞机很累吧?你该好好休息的。”她微嗔道。

“没事。”他的笑容渐渐有了暖意。

“咳嗽的话喝点蜜炼川贝枇杷膏,我陪你去药店吧。”她有些心急,拉一拉他的手,示意他快走。

他站立不动,握紧了她的手,眼睛忽然暗沉下去,只余瞳孔深处一点碎钻一样的星芒,“沈子言。”

她困惑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嗯?”

他毫无预兆地俯身下来,将她轻轻拥进怀里,“……我回来了。”

这声音极轻,温柔得似要扼杀人的呼吸,僵立在他怀里。耳边仿佛萦绕着细微的音乐声,像是她早已听得熟稔至极的D大调Canon,一丝丝钻入耳膜与心扉。那些缠绵在一起的音符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直至最后终于融合在一起,沉郁而感伤,却又完美到了极致。

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首旋律,只觉得有种飘浮的虚无感,双脚无力,不想挪动。子言的心里挣扎辗转,苏筱雪的话语魔咒一般涌入大脑,她一定是受了蛊惑,才会问出口:“你……为什么会回来?”

林尧温热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声音细微如丝地叙述道:“本来会早一两天,伦敦下了大雪,航班延误了。”

她丝毫不为所动,用力地推开他,“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他轻声笑起来,因为有点咳嗽,喘气也有点不匀,所以说得很缓慢:“I walk ten thousand miles to see you.”

他的脸离她很近,清朗的眉,秀长如水的眼睛,唇线微微翘起的嘴唇,连他眼皮下方,因为睡眠不足而呈现出来的淡淡青紫色,都让人看得挪不开眼睛。子言忽然就侧过头去,因为要强抑住眼眶的酸涩而沙哑了声音,“我英文不好。”

林尧又咳嗽着笑起来,一只手指微扣,轻轻敲了一下她额头,“你笨得不行!”

她恨恨地一扭头,“再笨也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一直含着笑,倒并没有生气。

“怎么关你的事了?”子言反问。

话音尚未落,额头又被敲了一下。他的眉蹙起来,嘴角一抿,好像很严肃的样子,“你忘了,一日为师……”

子言觉得好笑又好气,“我不记得了。”

他干脆地打断她的话,“我送你的球拍还在不在?”

一直凝聚在眼角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大颗大颗,滴落在下巴、衣领和前襟,她倔强地转过头去,“我扔了。”

他的神色很平静,“扔哪儿了?——和项链一样,也从这里扔下去了?”

她蓦然一震,呆呆地看着他。

原来她跟随着林尧,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那座双轨桥的桥面。

冬日的夜晚,并没有什么车辆经过,除了风声和流水声,一切都很安静。

一年前的今天,她曾经独自站在这里,肩上沾染了朵朵的小雪,在飕飕的风声里,闭着眼睛将那条项链扔到桥下的河水里。

河面幽深平缓,仿佛可以默无声息地吞噬一切。她摊开掌心,似乎还能看得见银色的流光在白皙的手心里流淌,她是怀了怎样的心情,才将那保存了十年的信物决绝地扔进河水里!

“你为什么会知道?”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小心翼翼保存着的秘密,林尧怎么会知道,他又为什么会知道?

“我说过了,”林尧用极认真的温柔口吻,揶揄着她,“你笨得不行!”

她再度困惑地抬头。

他叹一口气,“沈子言,又刮风又下雪,只有你会放着好好的下层人行桥不走,站在桥面上受冻。”

她呆滞地看着他,说不出任何言语。

隔河的对岸,不知是谁在燃放烟花,一蓬蓬,乍然开放在静寂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