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工作(第34/51页)

“嗯,”她疲倦地点一点头,“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饿了没有?”他柔声说,“我叫护士来拔针,待会儿带你去吃点东西。”

“好。”她确实有点饿了。

热腾腾的馄饨,一只只在碗里游弋,淡黄的小虾米与黛色的紫菜点缀着的汤色,叫人很有食欲。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修长的手握住汤勺,舀起一只晶莹的馄饨,一直送到自己嘴边来。

“我自己来。”她喃喃地说。

“你的手刚拔了针。”他的眉头蹙着,毫无商量余地地看着她,“张嘴。”

窄小的食杂店,客人并不多,看见这一幕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善意的笑容,只当他们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子言心下一酸,乖乖张开嘴来咬住那一个馄饨。

皮薄汤浓,滚烫鲜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馄饨。他一口一口地喂着,她便一口一口地吃着,时间过去得很慢很慢,又仿佛很快很快。

“好像又要下雪了。”热热的食物下肚,她恢复了一点生气,抬眼看了一下天色。

“走吧。”他拉一拉她的手。从医院醒来时看见他,他的脸色便一直是这样,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忽然脑子一蒙,有句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我不回家。”

他一怔,看了她一眼,脚步却并不停顿,“听话!”

她用力想挣脱他手的禁锢,想也不想便嚷了出来:“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三天,还有一个晚上呢!”

他一动不动,半天没有说话。

很安静。

安静到每过一秒,都像是漫长的一光年,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根本来不及看清,她的头就被重重按进他的怀抱。羽绒服的面料微凉,拉链贴在半边脸颊上有冷硬的寒意,她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只隐隐地听见他的心在她的耳畔跳动着,一声又一声。

像有谁在低声叹息,他的手在她手背的胶布上轻轻摩挲着,“你想去哪里?”

终于无声地落下泪来,泪水从来都不听她的话,就像她想要什么,可是却总也留不住一样,“我想,看放烟花。”

他的胸腔间好像有阵闷笑,语气无奈而妥协,“你还真是会折磨人。”

这个怀抱还在,还有着爱情的余温。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虽然午夜以后,一切就都要归零,但是还能再贪恋一个晚上,真好。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点亮了,脸上不经意间沾染了一点湿意,天空又间或飘起了几片极小的雪花。

抱着一大堆刚买的烟花,她走在江边的草地上,偶尔踩着一点冰碴,脚下便有细碎的咯吱声响起。林尧拉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干燥的手心不时有温暖传递过来。

起先放的是长长的一支,拿在手心点燃时有细细的火花冒出来,嘶嘶燃烧的声音,氤氲的烟四散开来。她举在手心划着圈,一个又一个圆,待得堪堪画满一个圆,那枝烟火棒就无声无息湮灭了。

后来她不耐烦,索性一把点着了数十根,火花一下明亮起来,照亮了林尧微扬的嘴角。他秀气的眉目在晃动的光影中流光溢彩,生动得像一个真实的梦境。雪花渐渐大起来,有两朵落在他漆黑的鬓发上,像簪了花,她刚想忍不住伸手去采摘,倏忽便化了。

最后一起点燃的是礼花,一字排开的几个大盒子,林尧回头看她一眼,“你再往后站一点。”

子言固执地摇头。

他走过来,略低了头哄她,“听话。”

她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逐一点燃引线。

“砰”的几声巨响,她忍不住尖叫起来,仰头去看天空。

寂静的夜空被突然绽放的烟花瞬间照亮,像春日的花圃,一朵接着一朵,由起初的金黄,变幻出七色璀璨的光华,无数流光四散,宛如下了一场流星雨,绚烂到了极致,又荒凉到了极致。

就像这一场爱情的盛放,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全都绽放在今夜,已经拼尽了全力,哪怕最后的结局是陨落,至少这一刹那的快乐,已经能够支撑她的余生。

漫天烟花下,她笑得那样烂漫,对着那个沉静得如同深海一般的少年大声地喊着:“林尧,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在这最后的时刻,这是我最想听见的一句话。

她的眼睛开始泛出泪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只是微仰着头,站在她的对面,凝神看着夜空盛开的烟花。那些瞬间明灭的光影投映在他的脸庞,有种奇异的美。

耳边是不断持续的嘭嘭声,她已经完全忘却了要去看烟花,只是凝望着他的侧脸,一直到他终于移动脚步,在漫开的烟花里,缓缓向她走来。

小雪逐渐细密起来,哪怕在黑夜里,也明显看得出飞舞的弧度。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为她轻轻拂拭头发上的雪花,有几片大约是融化了,她的发梢微微有点润湿。

他的表情那样温柔,温柔到令她有点伤心,只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知道自己很失望,还是勉力压抑住这种情绪,换了一个话题,“明天你是先飞到浦东机场再转机吗?”

他轻轻叹息一声,回答得有点南辕北辙,“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曾经买过一张去上海的机票,那个时候只有虹桥机场。”他的笑容极淡,目光有些游离,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她愣了很久,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能辨别出他这话的含义。然而身体感官却如此敏感,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手臂缓慢在下垂,一直来到她的腰间,然后加深力道,渐渐地将她环抱起来。

他羽绒服上的拉链擦过她的脸,冰凉的触感反而令她发觉自己的脸庞正在发热。不知道是没有退烧,还是血气上涌的缘故,模糊中似乎听见他在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以为,那年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

那年?哪一年?什么答案?子言觉得头脑发胀,昏乱中好像有点缺氧,“你在说什么?”

他仿佛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不明白也好。”

眼前骤然寂静下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硝烟,有些呛人的微醺气息。夜空静谧如初,刚才的繁华绚丽,宛如做了一场春梦。什么都不真实,唯一真实的是他怀里的热度,和流水般低缓在耳畔的声音,“以后不要再任性了,身体是自己的,答应我,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