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工作(第41/51页)

“妈,”她终于开口,“我累了。”

母亲霍然站起来,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敢情我说了半天,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你是我女儿,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你要是为了这个姓段的和小虞分手,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懒得和母亲争执,她转身想回自己房间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一把拉住了她,“小西,把汤喝了再去休息。”同时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母亲,“还不去端汤!”

父亲缓缓在她对面坐下来,用前所未有的慎重口吻,慢慢说道:“前段时间开刀住院,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有些事情我也想得很透了。什么门当户对,什么学历单位,其实都不要紧,爸爸老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女儿将来过得好。你已经大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爸爸代你妈表个态,绝对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也许经历过生死关头的考验,人才会变得这样豁达与开通,子言默默地看向父亲,后者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母亲端着盛好的一碗汤站在厨房门口,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再说话。

子言从母亲手中接过热腾腾的乌鱼汤,舀了一勺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妈,你尝尝。”

母亲的眼里顿时浮起一层泪光。

门铃响起,母亲去开门,再度走进来的时候脸色依然有些许的不悦。在她身后,是垂着头慢慢踱进来的段希峰。

从来没看见过这样老实窘迫的段希峰,不顾母亲还皱着眉,子言忍不住扑哧一笑。

“对不起,沈子言,昨天我太冲动了。”前脚刚进子言的房间,段希峰后脚就跟着道歉。

“我倒没有想到你敢来我家。”子言笑着安慰他。

“我要走了。”他闷了半晌,忽然说。

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她诧异地看向他。

“早就想离开家到外面去闯一闯了,以前不想走,是因为……”他顿住,眉头紧皱,“现在……我好像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别人看得起看不起我,我根本就不在乎,但是让你昨天跟着受那种气,全是因为我混蛋!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男朋友,我就是受不了他对你讲那样混账的话!以前我就讲过,那人和你不配,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说!”

他的眼光落在她包满了纱布的手臂上,眉目痛苦而深沉,“过去我干了不少混事,可是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宁愿和男朋友翻脸也要护着我!我要是再犯混,就不配你再拿我当朋友了!这回我出去闯,要是不在外头混出个人模狗样来,这辈子我就没有脸再来见你了!”

浮光掠影般逝去的时光里,仿佛他和她还坐在东区中学一间教室的前后桌,他嘴角的乌青有些滑稽,眉梢却舒展平伏,笑得那样无畏。

连段希峰也要离开她了吗?

子言心中一恸,“你要去哪儿?”

“去广东。”

“……”

“沈子言,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子言微微扬起眉,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直接胶着在她身上,仿佛要她现在就给答案。

寂静得不像话。

听得见段希峰短促的呼吸声,子言分明看见他眉目之间已完全褪去了少年时的戾气与不羁,他身上混和着男孩与男人的两种复杂气质,眼睛里流露着赤裸裸的情感,几乎毫不掩饰。

猝不及防,满心的震撼与感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段希峰很平静,似乎这样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他慢慢直起身子,点一点头,“那好,丫头,好好照顾自己,实在待不下去了,就来投奔我啊。”

她微微一笑,“管吃管喝管住宿是不是?”

他哈哈大笑起来,大手将她的肩背一揽,就势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他的头低下去,抵在她瘦弱的肩头,双手很用力,好像要把她的腰掐断,“嗯,丫头,你太瘦了,没有二两肉,手感不好!”

她抬手作势去打他,他的视线一落到她的手上,倏然就变得凝重起来。她明白他的意思,将手伸过去,一直递到他眼前,头略歪一歪,笑着说:“没有缝针,大概不会留疤,你放心。”

“那就好。”他松开双臂,咧嘴一笑,牙齿雪白,反衬着黝黑的肤色,鲜明而齐整,“我走了!”

像一阵风般,年少时的朋友,一个接一个散了。

虞晖来看她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块明显的瘀斑,神情有些憔悴,精神并不好,“我以为你不会再接我电话了。”

她看了男友良久,才叹一口气,问:“还疼不疼?”

“你呢?”虞晖摇摇头,犹犹豫豫地将手虚覆在她的手背上,悬着两公分的距离,始终不敢放下来。

“好多了。”子言垂下眼睛,“我代段希峰向你道歉,他那个人脾气冲,打伤了你是他不对。”

虞晖半天才回答:“你为什么要代他道歉?他自己呢?”

“他走了。”子言淡淡地回答,“去了广东。”

“该不会是怕我家找他麻烦吧?”他略带一丝嘲讽。

她沉默,连最淡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子言,他在你心目中就这么重要?”

“虞晖,他是我朋友。”

“在你心里,男朋友和朋友,哪个更重要?”

“……虞晖,我不希望在这二者之间进行选择。”

“如果我非要你选择一个呢?”

“……”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再说话。她看着他鼻尖渐渐沁出来的汗水,心底无声柔软了下来,起身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抬起头,眼底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软弱与疲惫,“我知道答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半天才说。

仿佛没听见她的回答,虞晖低头端起那杯水,就着袅袅的热气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温度仿佛蛰了一下他的舌头,他却连眉头都不见皱,“子言,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我?”

为什么?为什么?她答不上来。

太多足以五内俱焚的话,全都郁结在心里,如同即将喷涌的火山,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