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陵风波(第9/10页)
“本王不需要两全其美,本王只想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朱明月也搁下碗筷,“王爷是云南藩王,不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逞一时威风然后逃之夭夭。而今也不是割据混战的时候,随便哪个列土封疆的诸侯王,都能去跨省干涉别人的政务。”
她的话说得极不客气,见沐晟投来不善的目光,接着说道:“王爷难道不想听听小女的想法?”
“说!”
“各省政事,从来都不会一人独大。河南除了一个布政使,一个按察使,还有一个都指挥使。很多人管不了也不想管的事,这位都指挥使并不一定也会袖手旁观。”
当初太祖爷废除了中书省,设置布政使司,地方的最高长官就是布政使,主管全省事务。后来燕王登基,又在各省分别设置了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从此,布政使管民政、财政,按察使掌管司法,都指挥使则统管军务——三人分而治之,互为制衡。
既然事情出在河南,就让河南自行解决。
而新到任上的这位都指挥使,是在冬至时的大朝会上由皇上当场亲自委任的,与吴高的案子没有利害关系。其人又是原北平的将领,有功之臣,手握重兵。在河南有能耐同时调查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最高官员,非他莫属。而沐晟作为云南的封疆大吏,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何不去向这位新到任的都指挥使讨一个人情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天底下除了以暴制暴,还有王法,而唯有通过朝廷的律例审判,才能最终给枉死的吴高一个交代。
在沐晟出门前的一刻,朱明月忽然伸手拉住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淡淡的一句“万事当心”。
沐晟望着她良久,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才转身而去。
其实她是想跟他说,河南的这位都指挥使,正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肱骨之臣、彭城伯张麟;而他的嫡长女张昭菡是大皇子朱高炽的正妃,是皇亲国戚。眼下立储在即,地方官员应该少跟这样的重臣来往才对。可她忽然想到自己不能这么跟他说,也没什么必要。
朱明月走到窗边,目送着楼下骑马离开的身影,心里不禁开始计算时间。
从小小的宁陵县到河南开封府的都指挥使衙门,往返最快至少需要四五日。按照沐晟走的路线,若她也迅速离开宁陵,转道去德安府,不消两日便能抵达。那里正处在河南和湖南的交界处。而沐晟带了一个随从,留下一个给了她。如果让留下的这个人在第二日北上去位于开封府和宁陵县之间的汝宁府,就算是有人追踪,兵分三路的走法也能把人给绕开。
打定主意就开始动身。
朱明月几乎是立即收拾行李,并安排门外守她的随从也趁夜离开。
如果事态顺利,沐晟会在第六日回到宁陵县的客栈,然后看到她留下的信息直奔德安府。但是直到第八日的傍晚,一点消息都没有。
朱明月只身一人来到德安府,住在城南一间很偏僻的客栈里。入夜时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心里七上八下,同时也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因不在掌握而惶惶的坐卧不安。
在第九日的晨曦,天色刚刚大亮的时候,房间的门扉被陡然推开。和衣而睡的少女整个人一惊,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阳光随着推开的门扉透射进屋里,照亮了地面上凿刻着的花团图样,朱明月定睛一看,却是沐晟满面尘霜地站在门口。
终究是回来了。
朱明月起身下地,给他倒了杯茶。
“给你留下的人呢?”
沐晟坐在案前,将手中的佩剑放在桌上。
朱明月知道他问的是那个随从,淡淡地说道:“作为诱饵去了汝宁府。在动身之前,王爷还需派人去把他找回来。”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送人去替死这样的话,被她说得毫无愧疚。沐晟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一个白日过后,假使本王还没有来,你是不是就要自己去云南?”
笃定的语气,说话间,目光从她打好的包袱上一扫而过。
“亏得小女为王爷担惊受怕,王爷却向客栈掌柜的打听小女退房的时间。”朱明月去铜盆里浸了一块巾绢,正在叠成小块,闻言,没好气地递给他。
他说得没错,一则是他遇险,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而绝不会搬救兵;二则是他被绊住,时日耽搁得越久,表明越有危险,那么德安府也不是久留之地。
沐晟却不接,只抬眼看着她一副言不由衷的表情,若有所思地问道:“本王在想,你把唯一一个随从支出去,会不会趁机溜之大吉?现在本王全身而退,又在你走之前回来了,是不是很失望?”
朱明月一把将巾绢扔给他,道:“别忘了是小女在宁陵县的客栈里,给王爷留下的信息!”
不给他留信息,他又怎知道自己到了德安府来。
其实沐晟在秘密见到彭城伯张麟后,紧接着就回到了宁陵县。因为张麟几乎是毫不推诿地将事情应承下来,先是派人将连同宁陵县县令、师爷、主簿在内十七人,全部关押死牢;同时誊写奏折上报朝廷,法办了河南府知府、知州。
耽搁了两日,是因为张麟一直没有提弹劾河南布政使和按察使的事。
“所以王爷一直待在宁陵县,就是想等一个结果?”
朱明月拄着桌案,看他。
“那个彭城伯声称此事事关重大,要谪罪布政使和按察使二人,必须待朝廷派遣巡按御史重新立案调查,再做定夺。”沐晟捏着茶盏,脸上有淡淡的讽然,“本王却担心这么一走,他是继续搜证弹劾,还是息事宁人,恐怕就不好说了。”
可以想象沐晟能平静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是因为张麟已经被逼着不得已处理了上下相当多的官吏,并且将整件事情写成了奏折,快马送去了京城。但想要同时处置布政使和按察使两大要员,谈何容易?而河南的布政使是胡次道,内阁宰辅胡俨的胞弟;那胡俨,则是二皇子朱高煦的侧妃、胡釉棠的父亲。
但沐晟也可写一道奏疏,同时递给新上任的两江巡按御史,还有十三道的言官;让十三道去制衡六科,六科的京师言官才会真正将此事报给六部,最后上达天庭。
既然沐晟自己没提,她也不打算多这个嘴,毕竟此事到现在可以结束了。
“惩奸除恶,以命抵命,王爷总算是给江阴侯一个交代了。”
等到再次启程,是从德安府出发,过荆州,再从水路走到贵州司,最后到曲靖。这回光是采办就买了很多东西,马车也换了,堂皇宽敞的四马车辇,里面用软缎包裹得精致,内置茶案香几,两侧还铺着舒适的凉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