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川疑云(第8/12页)
那厢,少女喟叹道:“玉是好玉,可惜虚报了年份。孙知府若花了高价,真真是不值呢。”
岂止是高价,他用了天价!
可这些话孙兆康没法说出口。花了冤枉银子倒在其次,重要的是他这个堂堂的知府竟被愚弄了——向来自诩眼力刁钻的人,居然看走了眼!孙兆康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气得哆哆嗦嗦,像是随时都能昏厥过去。孙姜氏急忙扶住他,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其余的两人在这时走出内堂,等跨出外院,沐晟看着她道:“让人印象深刻。”
朱明月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事实证明那玉杯是赝品,就算王爷不要,恐怕也当不成传家宝了。”
沐晟立在花下,唇瓣一抹淡淡的玩味:“但是孙知府一心想巴结黔宁王府,即便不是白玉杯,也会再送来其他的好东西。届时你可以再帮他掌掌眼,也省得他拿假货来糊弄本王。”
朱明月望着他,“王爷好像真的不知情。”
轻薄的花瓣在他身后徐徐洒落,长身玉立,更显得卓然挺拔:“本王只是听说,除了这套夜光杯,孙知府府里还有两件战国时期的玉勾云纹灯和一块玉镂雕龙形佩。”
……
东川府短暂的经停,就这样在闹出了一段真赝玉杯的轶事后,变得引人入胜。而孙知府对待沐晟的态度愈加恭敬了,连带着驻扎在城外的沐家军和马帮也受到妥善的照顾,有城中官吏负责每日送饭送水、安排一切生活配备;偶有东川府的百姓出城犒军,馈赠些粮食土产,比出征打仗时还要受到爱戴。
孙姜氏则日日往返朱明月的寝房,恨不能把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来让她看一遍,顺便也让她选出几件称心如意的。且正如沐晟之前所说,孙兆康挖空了心思淘弄来的这些宝贝中,当真有他提到的那两件。于是在预料之中,朱明月忽然嗅到了一丝让她不安的气息。
时日又延迟了三个昼夜。直到临近沐家军离开东川的前一天,当地的土官姗姗而来。
鲜艳的红毯铺地,黑裙花帕的侍女洒着鲜花开道。紧跟着的是一辆八人抬的花梨木步辇,雕梁琐窗,装饰着颜色鲜艳的烟罗纱和琉晶帘,衬托出纯金打造的圆顶。步辇的两旁跟着数十名彝家打扮的奴仆,后面则是手执户撒刀的土司府护卫,赫赫声势,气派非常。
“禄老爷来得可真是时候,下官正想着如何为王爷送行。禄老爷要是隔日过来,或许还能看到沐家军离开的盛大场面。”
禄弘铭,东川府的彝族土官,禄氏土司府的现任当家。
亦是太祖爷时期朝廷钦定的世袭首领,曾由元朝统治者亲封为武略将军,又以军功授昭勇大将军,加资散大夫、云南行省左丞,配三珠虎符,领有东川之地。
这样的身份在东川可谓是位高权重,孙兆康却似乎并不买账,朝着来人略一颔首,连礼都没行。
那从步辇上下来、一路踏着红毡毯走近的男子,约五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已有白发,却虎背熊腰,双目生威,步伐铿锵有力。身上穿的是彝族正宗的黑色窄袖右斜襟上衣,多褶款裤脚长裤,头前部正中蓄小绺长发头帕,右方扎一钳形结,肩膀上还披着纯白羊皮披毡,腰间斜跨一把长约八寸的景颇尖刀。
“禄氏来迟,还望黔宁王见谅!”
双手一抱拳,嗓音里都带着彪悍的气劲。
来人说罢,不等对面的人做出反应,朝着身后的家奴一招手,即刻有人捧着木盘子上前,盘里是三个纯银酒碗。
“为了给王爷赔罪,禄氏老儿在这里先自罚三杯。”
禄弘铭说罢,端起中间的一只碗,仰脖就喝,待饮尽后,将碗朝下一摔,而后双手并用,又一手拿着一个碗,一口气连干三碗。
这时沐晟走上前,淡淡扬眉道:“早就听闻禄氏土司府里的藏酒出名,禄公饮尽三碗,可有留给本王的?”
禄弘铭朗声大笑,三下响亮的击掌,身后有彝族黑袍的奴仆端上红缎木盘子,“素知云南府的黔宁王嗜好美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面前的银碗吞口颇大,寻常男子都要怯惧几分。沐晟从容不迫地端起,一连也饮下三碗。那禄弘铭见状,又陪了三碗。算上之前的痛饮,酒量甚为惊人。
站在后面的孙兆康撇了撇嘴,暗道了一句“粗鄙”。
豪饮之后,禄弘铭抹了一把下巴,道:“孙知府刚刚说禄某人来得及时,此话其实说得也对。之前禄某受人之托,而今总算是忠人之事,经过半月查访,整件事情已有了些眉目,特地赶来向王爷禀告。”
孙兆康听得三分糊涂,“禄老爷说的什么?”
“就是前段时间云南十三府的茶商被半路抢劫,滇黔之地各府、州、县的商贾一直人心惶惶,萧军师寝食难安,故此修书一封与禄氏土司府,托付禄某代为查探。”禄弘铭说到此,朝着孙兆康抱歉地拱了拱手,“应该提前跟孙知府打声招呼,但事关重大,禄某唯恐打草惊蛇。还望孙知府不要介意。”
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波澜。
在场众人的面色惊疑莫定,其中最惊愕的莫过于孙兆康。在东川府里查案,他这个四品知府居然半点不知!然而既是萧颜的授意,还能跨省调动东川的土官家族为之效命……孙兆康忽然感到是这位年轻的云南藩王沐晟。
“殊不知禄老爷查得如何了?”孙兆康不阴不阳地问道。
“在托付给禄某人以前,萧军师就曾做过严密的勘察,发现除了在来云南半路上被阻截的,部分的本地茶商遇袭之地,正好处于曲靖府和东川府的交界处。于是在接到手书之后,半个多月的时间,我禄氏的家仆前往附近的各个府城、州县,多时奔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禄弘铭说到此,摸了摸胡子看向孙兆康,“那个人,孙知府刚好也认识。”
禄弘铭的到来,实在是起到了一鸣惊人的效果。而他表明态度是拜会沐晟,没有要踏进知府官邸的意思。孙兆康也不愿意去禄氏土司府。既不能去衙署,也不便在大街,于是听禄弘铭叙述经过的地点选在了相思坞的酒楼。
这次是整个清空。酒楼的沿街都是把守的衙差,连商铺里做生意的伙计都不允许随意出入。手执撒户刀的彝家侍卫则在楼中严阵以待。
三楼宽敞的雅间里,摆着一座唐代锦绣花卉雕红木落地屏风,原是供娇客休憩之用,这下成了衙门断案的内堂。等跟着一行人走上楼来,孙姜氏直接拉着朱明月往屏风里躲。
寻访,查案。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河南府。
这次不是人命案,却更加离奇。在各地的商贾们走了几十年的运货路上、在当地马帮都没发现任何风吹草动的情况下,所有来云南中转的茶商几乎在同一时间悉数遭抢。作为镇守云南十三府的藩主,黔宁王府责无旁贷。离奇的却是这查案的契机。之前一点蛛丝马迹也无,偏偏是刚刚经停东川府;一直以来也没有任何消息说黔宁王府要查,突然之间却都摆在了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