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川疑云(第9/12页)

原来不是不查,而是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同时更让人措手不及。

上堂用的方端石梨花木大桌案和四把敞椅早就摆好了,两边的墙上还布置着大旗,一边写着“替天行道”,一边写着“忠肝义胆”,不像三堂会审,反而有些山寨里歃血为盟的味道。桌案前中间的地上,跪着一个人,五花大绑,被彝族家奴按着匍匐在地。

“王爷位高尊贵,还请上座!”

“不对不对,王爷理应坐在案首。”

孙兆康怎样安排都感觉不对,于是扭头瞥了一眼禄弘铭,没什么好气儿地问道:“人是禄老爷抓的,这案子是禄老爷审啊,还是下官来审?”

禄弘铭看了他一眼,“王爷在此,自然是王爷审。”

孙兆康被他噎了一下,又回头去看沐晟。那清贵而煊赫的男子坐在阳光的影儿里,一袭云纹蟒袍被照得泛着白光,却显得五官奇俊,眉目英凛如墨画;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孙兆康咽了口唾沫:“那王爷的意思是……”

“孙知府是主,本王是客。主审的位置自然是孙知府的,本王旁听即可。”

沐晟的话很客气,却让本就心里没底的孙兆康,蓦然感到一阵口苦。

在他即将期满离任的当口,忽然之间发生了吴成海的事,现在又多了一桩茶运要案,祸不单行,不由得万分后悔当初为何要留沐家军在东川经停。等片刻落座,才发现案上没有惊堂木,孙兆康幽幽一叹,索性以掌代替,“砰”的一声狠狠地拍了下桌案。

“堂下所跪是何人?抬起头来!”

地上那人哆哆嗦嗦,好半晌,道了句:“小的张三。”

待那人把脸抬起来,淤青的眼眶、满是血的嘴角,还有高高肿胀起的颧骨,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青紫红黄,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孙兆康还是在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是你?”

孙知府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是你!”

让禄弘铭说对了,这人他确实认得。正是那个用假夜光杯愚弄了他的走货商人。

“大、大老爷,小的可是正经的买卖商人啊。一不偷、二不抢,从来不做犯法的营生,青天大老爷要给小的做主啊!”

张三显然也认出是孙兆康,像是遇见了救星,一边号啕大哭,一边磕头作揖。

孙兆康冷笑一声,“这些年来,光是卖本府假货赚的银子,就够你置办不少田产的吧?”

地上的人颤抖了一下,噤声不语。孙兆康目光冷冷,又狠狠地一拍桌案,“大胆刁民,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

其实孙兆康更想说的是,这杀千刀的居然敢用假货诓他!之前几年里买入府的东西经他手的不少,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赝,还是大多数都是赝品?孙兆康一阵痛心疾首。

“大、大老爷,小的可是正经的买卖商人啊。一不偷、二不抢,从来不做犯法的营生,青天大老爷要给小的做主啊!”

“……”

孙兆康没话可说,那厢,禄弘铭冷冷地递去一记眼色。于是那彝家的奴仆上去就是一脚,又准又狠,直直揣在张三的心窝上。地上男子痛苦地呻吟一声,顿时蜷缩住身子。

紧接着禄弘铭大喝一声,“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何人吗?云南十三府的藩主、列土封疆的黔宁王。还敢装疯卖傻!”

张三抬起头,这才从肿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认真打量着桌案后面的几个人。

“黔、黔宁王……”

彝家奴仆扬起手,又是狠狠地一巴掌,“知道是黔宁王还不快说!”

“大老爷要小的说什么?”

“那些假货都是从哪里来的!”

孙兆康忽然气急出声。

他更想问的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胆敢蒙骗堂堂的四品知府!?

而禄弘铭想知道的却是:明明是一个不起眼的贩货商,为何一出手动辄就是价值千金的稀世珍宝?

之前在孙兆康府宅中发生夜光杯的事,禄弘铭并不知情,但那玉的确是好玉,虽然虚报了年份,价值仍是不菲。而这件价值不菲的东西,恰恰就是这次云南十三府商贾遭到抢掠的一件赃物。

边藏互市,不仅以茶易马,还有药材、动物皮毛、丝绸和古瓷玉器。尤其是遭抢的这一趟,之前萧颜在曲靖府的衙署清点出来的货物劫掠清单里,就有一件元末的高浮雕虺龙纹白玉杯,价值连城。随后不久,坊间流传出东川知府近日又添了新宝贝,据说是秦穆公时期的鸳鸯白玉夜光杯。

事实证明,所谓的夜光杯,正是那件裹挟在遭抢货物中的元末白玉杯。

“伪造个年份,不仅将赃物洗白,还能卖个好价钱。倒是不愧为行家里手。但是你又有胆子把赃物倒手给朝廷官员,可见在你背后有足够厉害的势力作为倚仗。”

沐晟睨视而来的目光很淡,说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心惊。

屏风后面一直在聚精会神听着外面情况的孙姜氏,闻言差一点没昏过去。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居然卖给本府赃物!”孙兆康大惊色变,气急之下隔着桌案探出半个身子,“你说,之前那些云南茶商的货是不是都让你给抢了?胆敢隐匿,本府活剐了你!”

张三有些惴惴,却也不慌,“青天大老爷明察,小的就是个走货商,弄到些什么,自然就卖什么。什么年份,什么洗白,小的可不懂,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行抢啊!”

“你的确没能耐抢掠,却参与了销赃。”

沐晟淡淡地开口,睨去的视线凉若秋雨,“这样的买卖不缴关税,不缴市税,净赚不赔,却有着相当高的风险。而且并非任何货商都有接手的机会。但那件东西偏偏流落在你手里。无疑说明,你不是中间人,就是那伙匪患的同党。”

一句话说得孙兆康瞠目结舌,而后愣愣地点头,“王爷深谋。”

地上那人却始终低着头,闻言哆嗦着肩膀,像是在笑。“青天大老爷容禀。小的常年在外,经手的货物不知过了多少人的手、倒卖几次才到了小的手上。不管是同党还是在中间对缝的什么人,小的都是最末梢的一个。大老爷最需要问的,应该是那些赶马人吧!”

那人说罢,张手匍匐在地,高声唱喏道:“大老爷若要查,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像走货这样的买卖,一向专门跟各地的马帮和藏边居民打交道,以贱价或是低于货物本身买进,回到城里再高价出售。赚的就是中间差额。一旦遇到自己消化不了的宝贝,就卖给途径较广的货商,这样不断倒手,货物本身的价值也在不断攀升,就看谁有更出得起银子的主顾。当然,有时也会做拉纤的营生,倒买倒卖的专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