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第29/32页)

老和尚头也没抬:“她能捡回条命,就是不错了。再说,老僧这药劲儿很大。”

捡回那俩人的时候,比上回更糟糕,毫无生气地躺在支架上,一堆身着甲胄的将官围着他们,死也不肯散去。这些战场厮杀的七尺男儿,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有的还在抹眼泪。

等布施老和尚踩着芒鞋,挤进人堆里一看,惨是惨了点,不过还好没有缺胳膊断腿儿,也没有血肉横飞,就是局部的地方血肉模糊了些……

“阿戛牟尼的药不光是劲儿大,还很苦呢。”小侍婢撇了撇嘴。

老和尚拿起药草根敲了一下她的头:“良药苦口利于病!”

阿姆吐了吐舌头,道:“阿戛牟尼,那你要准备怎么用这些药,来医治我家小姐的手……”阿姆说着,歪头看向桌上满满当当的药材,一阵苦恼。

布施老和尚拣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根须,使劲扯断,被炸飞的草木四溅,“汉人有一本医书,好像还是从北宋时期流传下来的,名叫《圣济总录》,里头有用玉磨治疗面部瘢痕的事例。”掰断成四截,再拢起,又扯了一下,扔在木盘子里。

“太好了!”阿姆欣喜道。

布施高僧道:“但是老僧没有那本书。”

“……阿戛牟尼一定是知道那疗法。”

布施老和尚歪了歪头,咧嘴笑道:“不太知道。”

阿姆一脸菜色地看着老和尚,道:“阿戛牟尼你拿奴婢寻开心!”

“老僧虽然没看过那本书,但玉磨既然是一种可行的方法,就说明此路可通。”布施高僧端起堆得高高的木盘子,从石桌前站起来,走到大锅前揭开竹篾盖子,然后将木盘子上的药材“哗啦”一下都倒进锅里,“死马当活马医,老僧姑且来试试手。”

“原来阿戛牟尼也没有成算。”阿姆撇嘴道。

“凡事从无到有,化腐朽为神奇,皆是如此。小施主居然对老僧的医术没信心……”布施老和尚扯了扯脖子上的黑罩子,“罚你再喝苦药三大碗!”

“不要……”阿姆拍着石桌大叫。

朱明月就是在这样嬉笑吵闹的氛围中,逐渐转醒过来的。

轻媚的阳光投射在石床边的地上,她睁开眼睛,一一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巨大的莲花凿刻、洞厅内的庄重美丽的大小佛像,还有四壁的瑰丽佛教壁画……都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光雾中,纯净得近乎不真实。

山间的光阴在苍山翠崖、鸟语花香中静静地流淌,朱明月从石床上缓慢地坐起来,鼻息间是一股空山新雨后的草木气息,夹杂在药石苦香中,袅袅沁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疼痛在四肢百骸游走,让她浑身酸软、头昏脑涨,整个感官却也都活了过来。

朱明月扶着石壁缓缓走到石窟的洞外,看到栈道上沐晟伫立在阳光中的背影。

这次是他先苏醒过来的。

原本包扎着一条腿,右胳膊的伤势也渐好了,经过偏殿佛塔的这一次爆炸坍塌,伤上加伤,现在额头、腰腹都包起来了,却不妨碍他挺直的脊背,只穿着雪白单薄的单衣,如墨的长发很随意地披散下来,侧脸映着暖阳,衬得气质愈加清冽,俊美逼人。

沐晟正远眺着对面的山崖,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见到少女的一刻,唇角微牵,朝着她伸出一只手。

“过来。”

朱明月微低着头,略显苍白的脸颊在阳光中呈现一种剔透,划伤处处,略有瑕疵,唯有一双点漆似的黑眸清澈,眼角那粒泪痣,桃花一般绽放。

她挪着步子走到他跟前。离得稍微近些,衣袂掀动,就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药香。

“王爷是何时醒的?”

火雷爆炸轰鸣的一刹那,她记得清清楚楚,是他将自己压在身下,然后两个人就随着塌陷的地面直直掉下了中空的地道。那时候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感到仿佛置身无间地狱,除了恐惧还有无边无尽的迷茫、惊慌。而他把她紧紧搂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四溅的碎石。

沐晟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朱明月这才看到他的大半个肩胛都被包扎着。

“在你梦呓的时候,我就醒了。”他含笑道。

在她梦呓的时候,他醒了……

这话往细里想很有些许旖旎。

朱明月小声道:“小女从不说梦话。”

沐晟捏了捏她的下颚,“谁说的。你梦里,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朱明月先是一怔,而后面颊腾地一下就红了,转过身去,“别胡说……”

两人俱是一袭白衣,而她短衫白裙,绸缎服帖地勾勒出一段纤弱的身姿,太娇,太美,仿佛是一泓春水,又独有几分胭脂雪瘦熏沉水的皎洁。

男子注视着她片刻,就从背后轻轻拥过去,颀长的身躯完全将她娇小的身姿拢住,“珠儿,咱们又捡了一条命,这次你还不从了我,跟我回云南府?”

属于男子的阳刚却低柔的气息包裹着她,密密匝匝,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少女挣扎了两下,垂眸道:“此事结束以后,小女也该回家了。”

“先跟我回云南府,然后咱们一起出发去都城。”

朱明月转眸看他,“王爷也要去应天府?”

“西南边陲打了这么一场大仗,还虏获了一个勐海的主人、元江府的无冕之王,本王自然要北赴都城,亲自押解着他去御前复命。”沐晟将她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届时,正好带着黔宁王府的聘礼,去成国公府提亲。”

最后那两个字很自然地说了出来,朱明月的心狠狠颤了一下,然后如擂鼓一般,怦怦跳动,双耳面颊都止不住热起来。

提亲?

去成国公府提亲!

还没等她说话,却是男子将手臂环在她胸前,微微收拢,低头凑到她耳际道:“怎么心跳得这么快,又害羞,嗯?”

微凉的薄唇从她的耳垂轻轻蹭到了酡红的脸颊,而两人这样严丝合缝地拥在一处,鸳鸯交颈,并蒂莲花,契合得完美无瑕。若不是他们皆是浑身带伤,一身狼狈,恰似一幅隽永美好的水墨风景,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小女已经不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了。”

须臾,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