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第31/32页)

沐晟闻言哼笑着道:“当时修勉殿被火炮轰塌了,大半个宫殿倾颓,那九幽一个瘫子,根本想跑也跑不掉。”

再说,所有的火器都是经过他的手改良的,没有火器助阵,双方交手不可能造成一面倒的形势。他倒是觉得李景隆应该回过头来感谢他才对。

朱明月不知他心中想什么,却有些唏嘘不已,连梨央都不知道那九幽在半年以前,变成了残废。但是那九幽从来没站起来过,他一直坐在修勉殿前的宝座上,要不就是在暖阁的罗汉床上,就连做早晚课的时候,也是端坐蒲团,从来没有人看见他站起来。

那个叫梅罕的侍婢,可能无意间撞破了这件事,否则她不会被扔进了绿矾油的浆液中,被活活腐蚀致死。腐烂的尸体又被丢弃在了蕉林荒山。可惜,那些黑甲虫子也不敢接近沾了绿矾油的腐肉,于是乌图赏不得不让那几个殿前的守卫勇士将梅罕的尸体捡回去。

同时朱明月也觉得,玉里或许也洞悉了这件事。但是玉里在打起来之后被流弹误伤,死在了乱阵之中,已经无法验证了。

等沐晟和朱明月两人的伤势好些了,可以启程上路的时候,沐王府的将官对勐海的善后也做得差不多了,萧颜领着部分人马则一直驻守在养马河畔,规整那些战马和战象。为此,朱明月戏称沐晟为“甩手掌柜”。某人却不无骄傲地说道:“本王知人善任,各尽其能。”

离开的这日,阿姆和布施老和尚齐齐来送。

“你真的不跟我走?”

阿姆看着朱明月,眼中满满地不舍,“奴婢很是舍不得小姐,但是奴婢长在土司府,已经习惯了。”

朱明月想挽留几句,忽然想起这时候的元江土府已经不一样,过不了多久,元江那氏就是刀曼罗的天下了,而她与刀曼罗之间的来往,可保阿姆一世平安顺遂,留在土司府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我回去便去御前请旨,你跟土司夫人说,刀依兰夫人的两个孩儿,将会有一个回到陶氏土府认祖归宗,继任陶氏土司之位;另一个,她是想要过继也好,还是要培养做接班人,将书信送来应天府即可,我会竭尽全力。”

阿姆点点头:“小姐,谢谢你……”

“你要保重。”

“小姐也是……”阿姆眼圈红了。

“放心,她还会回来,你可以去云南府看她。”

拄着竹拐的男子,在一侧好心地说道。

闻言,朱明月面上微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阿姆扑哧一声,捂唇破涕为笑道:“王爷这话不对,届时应该是奴婢过去道贺才是!”

沐晟仰着脸想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嘴角,面色变得春风和悦,“有道理。”

什么就有道理?

朱明月正为这两人自顾自地言辞跳脚,这时,布施老和尚道:“明月女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布施老和尚和朱明月顺着栈道往上面走了一段,一直走到最上面的位置,面朝着对面绝壁上卧佛的巨大造像,居高临下望去,更显得山崖苍翠巍峨,栈道上的两人渺小得如同蝼蚁一样。

“高僧有话想对小女说?”

老和尚没戴那个黑罩子,露出一半完好、一般损毁的脸,他面容狰狞,他的眼睛却很慈和清澈,朱明月永远记得那个漆黑的夜里,从湍急的河流中穿过,又在壁立千仞的栈道上攀爬穿行,是这个看似脾气古怪却心怀悲悯的七级武僧,让她从黑暗走到光明,也让她在绝望中找到了希望。

她铭刻于心。

“女施主是否一直在找人?”布施老和尚问。

朱明月颔首,坦言道:“是。”

“找到了吗?”

朱明月轻轻摇头。

“有一位故人,在临走之前,托付老衲将一件东西交给明月女施主。女施主看过后,或许就会放下这个心结。”布施老和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物件,拆开裹布,递到她手中。

山顶的大风吹起白裙翩跹,少女低下头怔怔然,道:“这……”

布施老和尚给她的,是一枚精致小巧的桃木梳子,上面刻着:

桃木梳心。

“其实,他一直就住在石窟下面。”布施老和尚道。

朱明月猛然抬眸,愈加怔愣地望着老和尚,“布施高僧的意思是说,一直以来都是高僧您……”她有些难以相信。

老和尚笑着点头:“是布达那老家伙托付老僧的。”

布达高僧……

朱明月到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当年洪正映果真将建文帝君臣三人领来了勐海,布达高僧为了保密,煞费苦心布置了一个般若修塔,却是将他三人托付给了布施高僧。布达高僧骗过了所有人,以至于就连那九幽都没找到他,不得不在偏殿中设了一个陷阱似的空佛塔。

原来,她曾经离他那么近……

相近,却不得知。

“他……好吗……”朱明月颤声问。

“他很平静,也很安静,有时也喜欢站在底层石窟中,仰望着这座卧佛出神,一看就是大半天。”

“就在五日前,老僧亲自送他们一行三人离开。”布施老和尚伸手,指着深谷中那条奔涌不息的河流,“就是这个方向。顺着河水一直流出去,就是打洛江,是缅族东吁王朝,再往前就出了大明疆域。临走,他将这柄桃木梳子留下了,让老僧交给施主。同时还有一句话。”

朱明月复杂地看着布施老和尚,“什么?”

老和尚摸着下巴,举目远眺江水奔流的方向,眼神平静而辽远:“他说——

僧为帝,帝亦为僧,一再传,衣钵相授,留偈而化;

叔负侄,侄不负叔,三百载,江山依旧,到老皆空。”

山间的清风吹拂着对面卧佛的造像,佛大彻大悟的容颜笼罩在阳光中,目光仿佛永远凝固了下来,一首无字的真言,在山谷中静静流淌,那是前世今生的诉说,诉说着生生世世的悲欢,都化作了一阵轻烟,随风而散。

“小姐,快来,曹国公上栈道来了,王爷跟他打起来了!”

下面响起阿姆的叫声。

朱明月从怔怔然中回过神来,顺着栈道往下看,能瞧见几个人的身影,一抹雪白和一抹亮紫色,凑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