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误相见
龚夫人误会了当日的事情,以为他招待不周,让宋瑜受了委屈,现如今仍未消气,端的是要挫一挫他的锐气。可宋瑜心里明白,此事与谢昌无关,这里面最无辜的便是他了,凡事尽职尽责,到头来仍旧不落好。
宋瑜满怀愧疚,加上她稍后要同龚夫人说的事,更加觉得对不起谢昌。
“你先去堂屋陪陪他,待会儿我便让母亲过去。”这是宋瑜所能想的万全之策,她将宋琛打发走,禁不住加快步伐走去主院。
广霖院内一派安宁,宋瑜提裙迈过门槛,便见龚夫人闲适地坐在八仙椅上品茗,时不时接一两句丫鬟的对话,好似完全不知前院有客。
宋瑜哭笑不得,她一直知道母亲待自己好,所以才不敢说破大隆寺一事。她知道若真相大白母亲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愿将事情闹大,哪知这件事早已超出她掌控范围,霍川前几日举措委实吓坏了她,她思量许久,终于忍不住前来求助。
龚夫人放下墨彩小盖钟:“三妹怎么来了,心情可有好些?”
宋瑜摇头,又赶忙颔首:“好多了,让母亲费心,是女儿不孝。”
“这有什么。”龚夫人将她拉到跟前,左右查看一番才算放心。她让宋瑜坐在一旁椅子上道,“日后你再被人欺负,可不能一人憋在心中,告诉母亲,母亲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一番话说得宋瑜心头一热,泪水盈眶,险些又控制不住。她瘪瘪嘴解释道:“这事真的不怨谢公子,母亲错怪人了,您怎么能不见他呢?若是让谢家知道了,定要责怪咱们失礼的。”
龚夫人一挑眉:“我是他将来岳母,还不能给他点颜色瞧瞧了?我这是要让他日后长点心,我宋家的闺女可不是能随意欺辱的!”说罢她又忍不住替宋瑜担心起来,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在家这般也就罢了,日后你嫁去谢家,可得凡事谨慎,婆家比不得娘家,再没人待你像这般包容。”
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宋瑜终于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引上了正途。她左右看了看身边丫鬟,示意她们全部退下:“我跟母亲有体己话要说,你们没听见吩咐都不许进来。”
龚夫人不知她所为何意,宠溺一笑:“这是有小秘密了?”
宋瑜笑不出来,待人全部散去后,她将龚夫人扶到内室罗汉榻上,脱去笏头履整个人缩进龚夫人怀中,双手紧紧环住她腰肢,声音清浅:“母亲,我上回同你说退亲的事,你还记得吗?”
龚夫人看着她乌黑发顶,只当她仍在耍小孩子脾气,给她顺了顺稠密乌发耐心地解释道:“母亲知道你心中有气,不过我上回也同你说了,这门亲事是两家长辈订的,婚书至今仍由你父亲保管。如今你阿翁不在了,他老人家临走前都念叨着此事,岂是你说退便能退的?”
音落许久不闻她出声,龚夫人松一口气:“我今日不是在给你出气吗?懋声他是好孩子……”
宋瑜终于鼓足勇气打断她的话:“可是母亲……我的清白不在了。”
说这话时她舌头都在打颤儿,纤弱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长睫毛掩盖住眼睛光彩,死死地咬住下唇。说罢她抱着龚夫人的手紧了又紧,她生怕龚夫人受到刺激。室内无声,寂静良久,她被一双僵硬的手推出怀抱,迎头撞上龚夫人震惊的目光。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傻话!”
迅速拔高的声音响彻内室,宋瑜缩了缩肩膀,牢牢握住龚夫人的手,殷殷目光恳切地望向她,水眸中泛上一层水雾:“母亲不要生气,三妹是被人陷害的……”
宋瑜垂眸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省去她进错房间一事,更隐瞒了霍川的存在。她只道洗澡时被谭绮兰带来的男人玷污了,那人事后逃脱,她已不再是清白之身。若此事婚后被谢家得知,两家终究是要撕破脸的,不如事先挑明。
听罢,龚夫人的脸色可谓难看至极,宋家与谢谭两家交好,她待谭绮兰亲切热情,岂料这姑娘背地里竟做出此等腌臜事。
龚夫人敏锐地捕捉到宋瑜话里的漏洞,她道不确定是否失身,也就是说……事情仍有转圜余地?
宋家有一名资历颇深的婆子,是从宫廷里出来的,龚夫人命人将她请来。
婆子带宋瑜去折屏后检查身子,起初宋瑜不愿,龚夫人好言好语地哄着她才同意。
其间龚夫人在外室心急如焚地等候,顺便将各种结果都想了一遍。若三妹当真被人糟蹋了可如何是好……她非但不能嫁给谢家,而且连婚配都成问题。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她捧在手心疼的闺女,难道最终要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思及此,她掏出绢帕抹起泪来,对谭家越加恼恨。
早年谭家落魄时,可全仗着宋邺的扶持才有如今地位。眼下他家境殷实,竟然唆使女儿谋害三妹!亏她一心一意地对待谭家小姐,说是养了只白眼狼都不为过。
所幸婆子出来后附在她耳边道了句话,听罢龚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她长出一口气,三妹仍旧是处子身,可谓不幸之中的万幸。
这婆子来宋家几十年,口风甚严,龚夫人倒不担心她将事情传出去,不过,她还是命人给了她一笔打赏算作封口费,之后,便遣她出去忙了。
折屏后,宋瑜正侧身躺在短榻上,像刚出生的小猫一般蜷缩一团。
龚夫人看着心疼,手扶在她肩膀上语气轻柔,生怕吓着了她:“方才刘婆子同我说了,我家三妹好好的,是块没有瑕疵的美玉。那些事就别再想了,在家里好好调养几天,万不可再提退亲的事。”
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宋瑜,宋瑜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翻了个身缓缓坐起,湿漉漉的眼眸看向她:“可是我被那样……也不妨事吗?谢昌他不介意吗?”
说到底还是要退亲,龚夫人不由得冷下脸:“没人会知道这事,只消你不再提及。谭家那边我会处理,你父亲身子虽不如从前,但威严不减当年。”
宋瑜垂眸:“可我不想嫁了……”
她如此不听劝,饶是龚夫人疼她也难免动怒:“陇州泰半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你二人婚约,如今你说不嫁,是打算身败名裂不成?你可知退过亲的女子是何下场,你想让母亲伤透心不成?”
宋瑜哑然,她只顾自己任性,却没想此举势必让家族蒙羞。母亲说得对,是她太过于自私了。
龚夫人到底心疼她,命人送她回重山院休息,又新添了两名丫鬟近身伺候。澹衫薄罗没能照顾好她,龚夫人本欲将二人杖责一顿赶出府外,后来还是宋瑜求情,才只罚她们跪上一宿,扣了三个月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