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误相见(第2/7页)
处理好了这件事,龚夫人急忙前去堂屋接待谢昌,将他晾了两个多时辰,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便留他一道用午饭。
宋瑜自然没去,她在院里另开小灶,草草打发了一餐。
母亲说让她好好休息,她便以受惊为由在院里躲了大半月。宋珏本打算请她去花圃教霍川调香,奈何她将自己关了起来,宋珏只得临时另遣他人。
宋老爷身体每况愈下,日日缠绵床榻,每当宋瑜前去探望都能闻见浓浓的药香。她心疼父亲身体,几年前还好好的,不知怎的一场大病便成如此。
幼时父亲带她去永安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父亲忙着谈生意对她照顾不周,傍晚回来便给她买好吃的杏酪。宋老爷对外人虽然严厉,对家人却十分亲切和蔼,甚至不惜放下面子同孩子玩闹。龚夫人道他是老顽童,他却一点不放在心上,一笑而过。
宋瑜觉得杏酪是最好吃的点心,至今她都对那味道念念不忘,可惜再没吃到过儿时的滋味。
罗汉床上宋邺背靠着妆花大迎枕,朱漆小几上摆着葡萄荔枝,另有一碗黑乎乎腥苦的药。宋瑜端着青花望月瓷碗一口一口喂他吃药,他如今连抬手的力气都无,越发消瘦,眼窝深陷,全无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宋瑜看了很是心疼,握着勺柄的手微颤,抿唇努力抑制住情绪,不愿在父亲面前露出脆弱。
“你母亲都同我说了。”宋邺颤颤巍巍的手碰了碰她头发,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慈爱,只不过声音嘶哑低沉,“让三妹受委屈了,父亲定会为你做主的。”
宋瑜放下药碗捧住他双手,贴在脸侧细声道:“三妹不觉得委屈,只要父亲身体康健,我便比什么都高兴。”
她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事,他需要安心养病,无奈龚夫人不经意说漏了嘴,招架不住唯有如实禀明。宋瑜鼻子泛酸,她父亲正值不惑之年,本该如日中天,偏偏被这场没来由的病魔魇住,请了无数郎中都不见好转。
宋邺自知时日无多,虚弱一笑向小几伸手,像多年前那样送了颗葡萄到宋瑜嘴边:“我是不中用了,日后府中的事全得仰仗你母亲。”言罢又一阵愁苦,颇为疲惫,“你幼弟太不懂事,整日只知吃喝玩乐,你身为嫡姐理应多劝他一些,引他早日步入正途,接手宋家生意。”
宋父气虚,话没两句便喘息不止,咳嗽连连。宋瑜忙坐起给他端茶捶背,龚夫人在外间偷偷拭泪,闻声也慌忙进入内室,吩咐丫鬟去请郎中来。
“父亲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养好了,三妹再来叨扰您。”手下的脊背骨头分明,宋瑜心里也发颤,这是曾经为他们撑开一片晴空、为他们遮风挡雨的父亲啊,如今却骨瘦如柴。她逼回眼里的泪水,却控制不住声音呜咽,“父亲快些好起来吧……”
一席话听得人心酸不已,宋邺何尝不愿意早日见好,可惜他终日泡在药罐子里,竟不见丝毫成效。都说病去抽丝,可他的身子也快被熬干了。
宋邺怕她和龚夫人伤心,勉强回以一笑安慰道:“上回抓的药似乎有效,眼下快吃完了,三妹抽空去城南帮父亲取一回药吧。是三妹取来的,我吃后定能很快见好。”
他为的是支开宋瑜,不想她见到自己油尽灯枯的模样,这才编了个谎话。
这句话能唬住宋瑜,却骗不了龚夫人。她日日陪伴在他身旁,岂能不知他身体状况?当即再也忍不住放声恸哭,拿绢帕掩住口鼻,呜咽不休。
“母亲别哭,我这就去为父亲取药!”宋瑜是个没心眼儿的,起身便疾走出去,连丫鬟都没顾上带。
内室龚夫人泣不成声:“你何苦这样哄她……她日后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难过……”
宋邺松一口气,就着丫鬟端来的水杯润了润喉,苦涩笑:“能让她高兴一日,便是一日。”
出广霖院的路上,宋瑜恰巧碰见宋珏,一袭绛紫宽袍更添神采,他正大步往她这边走来。
宋瑜对他多少有些敬畏,现下有要紧事便顾不得那些虚礼,匆匆同他行礼道了句大哥便错身而过。
“你身子好些了?”宋珏在身后蓦然出声。
宋瑜只得停下步伐,耐着性子回应:“好多了,多谢大哥关怀。”
说话时她只侧了半个身子,脚尖不由自主地往外转,端的是一副要走的模样。高缦履藏在裙襦下时隐时现,只露出个小巧的足尖踩在青石地板上。
宋珏权当没察觉她心急如焚,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摩挲腰间翡翠玉佩,沉缓有力地道:“前几日你身体不适,花圃那边催得紧,我另寻了香坊一名师傅过去。可霍园主对其十分不满,要求另换他人。”
宋瑜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他旧事重提,她下意识地觉得大哥接下来要说的不是好事。几次的交锋,让宋瑜不想再与霍川扯上任何关系,不止是她,最好她身边的人,都不要再见到霍川。
她身后跟着澹衫薄罗,两人那天在影壁前跪了一夜,膝头如今都是青紫的,走路踉踉跄跄直打弯儿。她刻意不着痕迹地往薄罗身前退,她退薄罗也跟着往后挪,薄罗没注意一脚踩在路牙子上,两腿一软便倒了下去。宋瑜和澹衫忙不迭将她扶起,掸了掸身上泥土,顺道数落一两句:“你怎的这样不小心,长着眼睛是为了好看不成?”
薄罗瘪瘪嘴:“分明是……”被宋瑜一瞪便噤声。她刚刚磕在地上掌心被划破了,留下一道长口子,她索性张口含住,将血珠吸回肚子里。
宋瑜心中赞她机智,后退一步对宋珏规规矩矩地道:“我受父亲所托去外面拿药,薄罗虽然会调香,可她的手又受伤,还请大哥见谅。至于教授调香一事,香坊不乏有能力者,大哥不愁找不到满意的人。”
说罢,宋瑜在宋珏目光下坦然离去,澹衫随在她身后,薄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小小身影迎着早晨朝阳越走越远。
宋邺寻宋珏是为谭家一事,宋瑜的遭遇让他异常气恼,直骂谭家忘恩负义!待气消后他决定与谭家渐次断绝生意往来,其实,谭家的人才来过,是近来打算做一笔较大的生意,奈何他们资金不足,特意寻宋家求助的。
宋邺一想到自己那乖巧懂事的三妹竟然被谭绮兰这样算计,心里就不舒坦,如今看到他家的人便是厌恶。他恹恹地挥手让对方先回,此事再做商议,话虽委婉,可宋邺何曾这样冷淡过?谭家人思量再三,终于品出了宋家不乐意帮助的意思。
才从宋家出来,谭家管事便匆匆让人备马车往城西赶去。他这一路惴惴不安,宋家为何忽然转变态度?失去了这个大靠山,日后仅凭他们一家之力,在生意场上可不大好过。正因为如此,谭家才迫切地需要与霍川达成共识,得到他的全力支持,毕竟霍家的吊兰卖给谁可全凭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