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盏茶•白夜祭(第2/20页)

“为什么?”官员问完之后,又自问自答道,“噢,白天杀人难度更高,因此更能显示你的剑术高超,对不对?”

庄九摇摇头。

“莫非因为晚上要说书?”

庄九笑道:“说对了一半。”他的笑中有些逗弄上司的意味。

“下午也可以说书啊。”官员分析道。

“那不行,那不行……”庄九立即摆摆手,不同于传说中的杀手冷漠无情,不杀人的庄九十分随和,“晚上杀人只能穿黑色的衣服。但是白天就不一样了,白天可以穿不同颜色的衣服。”庄九一本正经地答道,看了看对方的反应,担心对方不明白,很体贴地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杀手,也应当爱美。”

官员呆滞了一瞬,然后用手将自己的下巴合上,眨了两下眼睛,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后,他的背后泛起一层寒气。他决定再也不去探究庄九的内心世界了,只要他能杀掉要杀的人,说书就说书吧,他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决定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庄九微笑地目送官员离开,自此以后,他白天杀人,晚上就变成长安城最豪华最热闹的繁苍楼里的头牌说书人——庄先生,再没人找他谈心说事。

京城里的老百姓只晓得,听庄先生的书是难得的好乐子,这已成了京城一绝,外地人来了京城,倘若没能听上一场庄先生的书,跟没能远远地瞅一眼皇宫一样,那都是莫大的遗憾。

繁苍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好,逢庄先生出场的日子,更是一座难求。这听书的人爱看热闹,而说书的人更爱这样人声鼎沸的热闹,两全其美得很。

庄九和他的苏叶叶的第一次见面,自然是在这繁苍楼。

很久以后,庄九仍能清楚地记得,遇见苏叶叶的那晚,他说的书,讲的是魏国来使自杀一事。

魏国和华夏相邻,从前朝起边境之间一直纷争不断,反正谁一时也灭不了谁,打一打,歇一歇,谈一谈,再打一打,百姓早已习惯。

只是前几个月魏国难得地小胜一场,让华夏吃了不大不小的亏,接着就大张旗鼓地派遣使者前来,据流传出来的消息说,魏国要借这个机会让华夏割让三座城池!

消息一传出,以长安书院为首的各家书院里的热血学子们集体逃课,在使者到来的当天堵在城门抗议,倘若真要割地赔款,那可是一国的耻辱了。一时间,两国议谈之事成为全城百姓每天讨论的焦点。

本朝的苏丞相与魏国使者相见磋商,连续三天毫无进展。小道消息却不断流出:据说魏国使者倨傲无礼,据说对方口口声声称三座城池只是底线,据说来使要求华夏公主和亲……传出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让人义愤填膺,华夏百姓莫不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此人。

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到了第四天早上,魏国大使被发现吊于使馆房梁之上,并留下遗言说因为谈判进行得不顺利,愧对国家,所以干脆自我了断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大家莫不目瞪口呆,猝不及防。不过大家的第二反应也颇为一致:赶紧去订繁苍楼的座,听庄先生怎么讲!

繁苍楼果然第二天就在门口贴出了大幅通告,黄底黑字写着庄先生于三日后,会开讲这个案子。门口的木板上那巨大的告示上赫然写着——魏国大使悬案:死,是态度,还是让人添堵?!

这三天的等待里,无论是学子官员,还是小贩商人,茶余饭后都就“态度”还是“添堵”讨论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三日后,繁苍楼所在的西关街车马均不许进入,只许行人走进去。尽管如此,街道上的人还是摩肩接踵,繁苍楼门口有小贩高价倒卖着座位的号,那价格自然是比直接从繁苍楼买贵了好几倍的。

这晚的庄九挑了件月牙白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很是凌厉,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格外深邃。他右手掂着扇子,漫不经心地一抬脚,刚刚迈入大堂,喝彩声几欲掀翻屋顶。庄九心情大好,这样人声鼎沸的场面他心里头是喜欢的,只是面上依然一副平静。

登台后,庄九照例先拱了拱手,众人都鼓起掌来,这掌声、喝彩声隔了半条街仍能听见。但是等庄九缓缓展开了扇面,楼内众人便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庄九要开讲了。大家都目不转睛,不愿意放过庄先生的每一个动作。

只一瞬间,场里的气氛便从极闹变成了极静,京城的说书人里,也只有庄先生有这样的掌控力了。

庄九将扇子轻轻放在身前的台上,随意卷起袖子,犀利的眼神横扫了一遍场内,道:“魏国来使并非自杀,而是他杀。”这是他今天开场的第一句话,掷地有声。

众人目瞪口呆之余,纷纷点头,一脸期待,显然对这个开场白十分满意,心想果然没白花这许多银子买这头场票,若是自杀,还来听个大头鬼?

“这十数年来,魏国在边境没有占到分毫便宜,此次借我国江南水灾之际,使出了阴损的招数,暂时小胜几分,就已飘飘然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过蛮夷之地,少些自知之明,也是可以理解的。”庄九冷笑一声,言语表面客观,实则立场分明,众人对魏国的不屑也都表露无遗,庄九满意地看着听客们脸上的表情变化,自然而然地问道,“魏国派来大使,我们作为东道主,热忱接待,是怕他们吗?”

众人皆摇头。

“是我们缺兵少将,打不赢吗?”庄九又问道。

众人又摇头。

庄九拿起扇子,展了一半:“那我们泱泱大国,礼仪之邦,这样做,是为什么?”

众人先是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脸上写满茫然。

“是给他们脸!”庄九将扇面都展了开来,扇了两下。

众人顿悟,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庄九迅速将扇子合上,“啪”的一声放在面前的几案上,道:“但是他们不要脸!”

“他们不要脸!”庄九那话音刚落,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堂内响了起来,庄九一眼就找到了这个声音的来源。第一排最佳视角的位置上,一个穿着桃粉色蜀锦小衫的小丫头爬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挥着粉拳举过头顶,一脸正经地附和道,那激动模样,颇有些像为了屁大点儿事便成天在城门口抗议的热血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