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盏茶•月生花(第20/32页)
半开的窗户外头,树叶都已经落尽,灯火一片倒也不冷清。叶一城没有立即回话,两人都侧脸望着对方,空气中有些东西动了动,又停了停,最终叶一城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尴尬:“你一个小姑娘……”
林素问对叶一城的感觉向来是复杂的,但有一种感情始终贯穿着这些年,那便是崇拜。她努力地想要做得好一些再好一些,这样便可以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但是唯独他今天的这句话触动她内心不可碰的一处。从前他教训林素问小姑娘要有小姑娘的样子云云,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毕竟那时候的林素问的确是个小姑娘,可是这个“小”字回忆起来愈发硌得慌。她从琴凳上突然站起,嘴唇有些发颤,激动地打断了叶宗师的话:“我怎么就是小姑娘了?我不是小姑娘!我很大了,很大了你知道吗?”说罢一跺脚,她便走出了屋子,赌气地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
叶宗师没有来一问究竟,依旧坐在琴旁。林素问甚至见他嘴角浮了浮,随即他便轻轻地拨动了琴弦。他教林素问指法和曲子,示范的时候,会弹一小段,林素问从未听他弹过一整首的曲子,传闻中他的琴艺是华夏一绝,自成一派,可是罕少有人听过。但在这个清月悬于天空的秋夜里,那些旋律流淌到了庭院里,流淌到了她的心里,那是随意抚出来的曲子,却比她练习过的任何一支名曲都要动听。这种动听是无法言说的美,似溪水潺潺,似鲜花朵朵,似春风阵阵。她看着窗内的叶宗师,头一次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宗师坐在自己屋里头,这幅画面竟是这般浑然天成。她眯着眼睛,歪着小脑袋,刚刚的气愤早已烟消云散了,她想以后如果宗师每天都能弹琴给自己听,而自己再也不用称他为宗师了该多好呀。
不称呼叶宗师为宗师的人踏着长安城的初雪翩然而至,魏国的使团人数竟有三千,空前的规模,前去城门迎接的人是林素问。
林素问乘着朱红色的翟车,饰以金翠,车身被黑红二色的帷幔包住,五匹赤马在雪中格外醒目,到了城门口,前方的帷幔被随从悉心卷起。今日初雪,皇后特意关照舒嬷嬷让她多穿一些,虽然有外交任务,可也不能冻着。于是林素问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外头还披着白貂斗篷,越之墨送行的时候,见她端坐在车内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就像个包子”,被林素问狠狠瞪了一眼才忍住笑。
此时雪下得正紧,城外早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将士们的盔甲上都积着一层雪花,林素问探头望了望外头,不远处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有八个大字“长治久安,天下大同”,凹进去的部分也都积着雪。林素问又坐了回去,看着远方,除了落光了叶子的树干外,就是漫天的雪。她忍不住又倾身向前,从斗篷里费力地伸出手,接着天空中飘下的雪花,离开怀中小铜炉的手,更觉得雪花冰冷晶莹,触到指尖的一刹那她欣喜地笑了笑,这些天集训的劳累在这一瞬一扫而空。她又欢喜地坐了下来,心里盘算着,等到这茬儿完了,就赶紧回长安书院去,这雪不能白下,可以喊上同窗们痛痛快快地打个雪仗。想得正欢,远方终于有了动静。人马由点变成线,不一会儿就驶到了林素问的前方,在舒嬷嬷的搀扶下,林素问下了翟车。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前来的主角魏国公主,竟然是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她从马上跳下来,对林素问帅气地拱了拱手,林素问按照练习好的礼仪,和对方行礼,并说了诸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开场白。两人走了一遍过场后,林素问才有空打量起这位传说中的公主。她的年纪比自己大一些,传闻说她比叶宗师小了几岁看来不假,眉宇间有着独当一面的英气和果敢,对比之下林素问裹着貂绒斗篷的样子更显天真稚嫩。
“赶路有些累,坐你的翟车去可方便?”舜华率先说了一句不在礼仪程序内的话。
林素问一直被越之墨的“讲义气”熏陶着,大方地点点头道:“好,请!”
待两人坐到车内,舜华似乎对她的翟车很感兴趣,不加掩饰地打量了几个来回,道:“看来华夏皇帝宠爱你的传闻是真的。”
林素问听见有人说起父皇,冲着她认真地点点头:“我父皇对我可是很好的,墨墨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墨墨可不一定有。”
“墨墨?”舜华的嘴角噙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哦,那位与你青梅竹马的皇子越之墨吧?看来你们感情很好的传闻也是真的。”她的个头比林素问高一些,看着林素问的时候,颇有一副猎人注视着猎物的架势。
林素问显然没有觉察到彼此之间的气场差异,认真回答道:“他的确与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的感情也挺好的。”她从斗篷内取出小铜炉,递给舜华道,“这个也是出门前他送我的,你拿去暖暖手吧,还热着。”
舜华怔了怔,有些生疏地接过小铜炉,道了声谢,随后两人便一齐沉默了,耳边只留下随从们踏碎积雪的步伐声。终于在临近皇宫的时候,舜华问了这样一句话:“我师兄怎么没有来?”
华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人都尊称“宗师”的叶一城,在她口中是那样亲近的“我师兄”,林素问心里有些酸,反问道:“不知舜华公主的师兄是?”
舜华笑了笑,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我与叶一城同门了五年,魏国上下都是晓得的,华夏难道连这样的关系都不晓得?”
从见面到刚刚的气氛都维持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对话终于打破了这种平衡,林素问听见她说到五年的同门,心里酸得厉害,挺了挺腰板,回道:“华夏上下都晓得叶宗师与我的师徒关系。”
“师徒?”舜华的声音亮了亮,“师徒呀。”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林素问的肩膀道,“我师兄在长安书院任教,我也是听说了的,原来你也是其中之一。”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而林素问对她的了解仅仅局限于传闻,偏过头去不打算再吭声。
舜华似乎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侧过身来颇有些神秘地说道:“你可知道我和你师父当年的事情?”
林素问嘴巴抿得紧紧的,坐得格外端正,没有搭理她。第一眼见到这位舜华公主的时候,林素问对她还有一分好感,觉得这冰天雪地骑马而来的也是条汉子,可是这一上车怎么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想到这里便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专心地想着她为何转变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