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盏茶•月生花(第22/32页)

林素问侧着的身子凝住了,她不可思议地又回味了下这番话,随后想想有些痛心:越之墨年纪与自己一般大小,娶了这个公主未免太惨了。

舜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父皇离世后,并无男嗣,待本公主归国后便继承皇位,所以与本公主结亲者,也会做魏国的国王。”她看了一眼林素问,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又将目光移至殿上,挑了挑眉毛道,“舜华与华夏国叶宗师,有同门情谊,两人都未婚配,也都有治国之才,若结两人之好,可保边境百年平安。陛下,您说呢?”

殿下一片安静,连丝竹之声都停止了,筵席的宾客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这两人的身上。林素问终于动了动,转向殿上叶宗师的方向,她仰头望着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他,恍惚中叶宗师也看了她一眼,随即目光轻轻离去,带着微笑道:“承蒙师妹有心,你是魏国公主,理当由对方提亲才是……”话音未落,殿下的人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更有人发出了笑声。

林素问只觉得殿外的寒风都吹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冻僵了一般麻木起来,她僵硬地转身,脑中都是雪花纷扬。这一刻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巨大孤独,她孤独地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走在寒冬飘雪的台阶上,走在三千将士让出来的道路中,而那殿堂、台阶和将士们,都将孤独投还于她。她来的路上与他并肩而行,无惧风雪,一转眼,她孤身一人走在回去的雪地里。她觉得叶宗师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可叶宗师的话还在耳畔:“你不用害怕,我与你同在;你不用慌乱,我必守护你,扶持你。我是你的宗师。”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突然醒悟到,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宗师,她不曾享有过什么特权,换作谁他都会如此,这份情谊给的是他的徒弟,而不是自己,师徒情谊而已。原来,她同叶宗师,从来没有走近过,又谈何走远呢?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患得患失的情愫,原来是爱啊。她的人生里第一次意识到爱,是发现对方并不爱自己的时候。

隆重的接待仪式结束的当天晚上,失魂落魄的林素问迎来了另一个噩耗——明天就要去书院里上课。带来这个噩耗的自然是越之墨,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往常带着几分不怀好意,而是有些欣欣然的喜悦,他说:“明儿我还是坐你的车去学堂,这些天实在太冷了,我心疼我那马儿,倒不是非要蹭你的车,只是父皇说我的吃穿用度能节省就得节省,所以我想着你的车子……”

之前越之墨蹭自己的马车从未如此解释过,今儿絮絮叨叨了一堆。林素问“哦”了一声,并未觉得异常,叹了一口气道:“好久没有吃思源轩的包子了。”两人就思源轩内的包子新品种交流了一番。

越之墨离开之际,又转过头来,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道:“哎,素问,别说,你今儿还挺好看的。”

林素问被他这话夸得笑了起来,想想还是和越之墨这样的兄弟情来得痛快,不用患得患失,笑道:“快冻死了。今年的雪下得好大呢。”说罢捧着小铜炉走到了窗前,与越之墨并肩望着外头还在下的雪。

越之墨点点头,夜空中的雪落在了檐下的长廊上,他转头看了看林素问,近在咫尺的她让他觉得格外温暖,随即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好啦,等你到了长安书院,我们一起打雪仗。”

林素问的目光里闪过狡黠的光:“我送你出门呀。”

越之墨一愣,随即开心又感动地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迈出门去。直到庭院外的大门处,两人又絮叨了几句同窗们的近况,谈得有些欢,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叶一城的身影,叶一城却注意到了这两个小鬼,随即停住了脚步。越之墨跺了跺脚道:“天儿太冷了,你快回去吧,铜炉还热吗?”说着便探出手来碰了碰林素问双手捧着的小铜炉,这小铜炉用杭绸包裹着,远处看与她的衣服混为一体,感受到铜炉的温度,越之墨这才放了心。林素问带着一丝强忍着的坏笑,从袖子里抬起手来冲他摆摆手,远远瞧着就像两人拉完手告别一般。越之墨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林素问还站在远处,又折了回来,拍了拍林素问肩膀上的雪花,关心道:“好了,快回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林素问故作正经道:“墨墨,我看你走。”

越之墨突然眼眶一热,生怕人瞧见,连忙转身,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动:“好吧。”

不远处的叶一城看见两人依依惜别的情景,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

越之墨走了约莫十步远,林素问突然蹲下了身子,将小铜炉放在一边,两只小手迅速在地上扒拉出一堆雪,一边捏着雪球,一边快走了两步,待雪球捏好,右手高高抬起,全身后仰,将全身之力集中在了右手上,咬牙丢掷了出去。那雪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越之墨的后脑勺儿,越之墨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林素问哈哈大笑地转身往房内飞奔而去,连之前放在地上的小铜炉也忘记捡了。

林素问回归长安书院的当天,受到了大家的热情接待,不少同窗投其所好带了些零嘴给她,又对她昨日的表现表示了各种赞美——

“别说,有模有样的嘿!”

“素问,你那个发言词背得不错啊,先生们都夸你,可见你只是考试发挥得不好,平日里的功课都是自己写的。”

“你那衣服真不错,我妹妹嘟囔了一夜。”

…………

听见这些赞美之词,越之墨脸上乐开了花,比听见夸自己还开心,谦虚着道:“哪里哪里……”惹得林素问疑惑不解地看了他好几眼。

倒是欧阳子卿对林素问的见面语别具一格:“素问妹妹,这些日子消瘦了一些。”

越之墨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屑地道:“眼瞎了吧。”

林素问不满道:“我也觉得我瘦了,怎么着?”

…………

日子似乎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思源轩的包子一如既往的好吃,赵督察也是一如既往的凶悍,落光了叶子的蓝花楹树干上堆满了积雪,挂着冰凌成了晶莹剔透的拱门。叶宗师没有再在学院里出现过。

林素问刻意地回避着关于叶宗师的任何话题,自打魏国公主来了之后,他们的琴艺课也停止了。林素问伏在案前,看着下得不停歇的大雪,心想这雪若是不停,魏国公主更有理由留在这里了,她心里酸酸的很是不爽,换了个面继续伏着。她又突然有些悲观起来,自己和叶宗师的联系原来仅仅就是琴艺课,没有了琴艺课,他们之间竟然没了来往。想到这里,她又走到琴桌前,继续练习起复杂又枯燥的指法,练着练着便听见庭院里有动静,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林素问蓦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忘记披上斗篷,便打开门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