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幸福(第5/6页)

但他们要先跟我说说那次大巧合,也就是4月11日下午,凯末尔先生去世前半天他们在米兰的巧遇。(我立刻感到,他们是为此请我的。)扎伊姆和茜贝尔为了带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的一个二十岁(居尔),另一个十八岁(艾布鲁)漂亮、聪明的女儿出去玩,他们在米兰待了三天。当这幸福的一家人舔着橙子、草莓和哈密瓜蛋筒冰激凌,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上时,凯末尔首先只看到了居尔,他诧异地走近那个十分像她母亲的姑娘,说道:“茜贝尔!茜贝尔!你好,我是凯末尔。”

茜贝尔女士骄傲地笑着说:“居尔非常像二十来岁时的我,那天她正好还穿着那些年我穿过的编织披肩。而凯末尔却显得很疲惫、不修边幅,憔悴和郁郁寡欢。奥尔罕先生,看到他那样我很伤心。不仅是我,扎伊姆也很伤心。曾经和我在希尔顿订婚的那个热爱生活,任何时候都可爱、开心、爱开玩笑的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远离尘世和生活、不苟言笑、嘴上叼着香烟的老头。如果不是他认出了居尔,我们是不会认出他来的。他不是老了,而是衰老,垮掉了。我真是太伤心了。何况这不知道是我多少年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你们在福阿耶饭店的最后午餐之后三十一年,”我说。

一阵令人恐惧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茜贝尔痛苦地说:“他告诉了您一切!”

当沉默还在继续时,我明白他们真正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了:他们希望读者们知道,他们生活得更幸福,他们过的是一种美好而正常的生活。

但当姑娘们回了房间,我们开始喝白兰地时,我明白他们夫妻俩还有另外一件难以开口的事情。喝第二杯白兰地时,茜贝尔用一种我欣赏的坦白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1975年的夏末,凯末尔向我坦白了他的顽疾,也就是他疯狂地爱上了芙颂女士,我很同情我的未婚夫并想帮助他。奥尔罕先生,为了给他治病,我善意地和他在阿纳多卢希萨尔的别墅里生活了一个月(其实是三个月)。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在乎像童贞那样的问题(这也是不对的),但我还是恳请您不要在您的书里提到那些对我来说是羞辱的日子……人们可能会认为这个问题不重要,但完全因为她在这个问题上说了闲话,我和最好的朋友努尔吉汗闹翻了。孩子们知道后也不会在意,但是她们的朋友、那些爱说闲话的人……请您不要伤害我们……”

扎伊姆说,他一直都很喜欢凯末尔,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他一直都在寻求和想念他的友情。随后,他带着半惊讶、半恐惧的神情问道:“凯末尔真的收藏了这个芙颂女士的所有东西,真的在建一座博物馆吗?”

“是的。”我说,“我也要用我的书来为这个博物馆做广告。”

我和他们谈笑到了很晚,当我离开他们时,一刹那我把自己放到了凯末尔的位置上。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和茜贝尔和扎伊姆的友情还在继续(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凯末尔也会像我那样,因为过着一种孤独的生活而带着一种既幸福,又愧疚的心情离开那里。

扎伊姆在门口对我说:“奥尔罕先生,请您答应茜贝尔的请求。我们也想以梅尔泰姆公司的名义资助博物馆。”

那天夜里,我也明白了没必要再去见其他证人了。因为,我不会像别人看到的那样来写凯末尔先生的故事,而是他跟我讲述的那样。

完全因为我的这个固执,我去了米兰。在那里我得知了碰见茜贝尔和扎伊姆那天让凯末尔伤心的事情。遇见他们之前,凯末尔去了巴加蒂·瓦尔塞基博物馆,他看到了博物馆的破败,还得知为了带来一些收入,博物馆的一部分出租给了著名品牌杰尼·科隆。据博物馆负责人说,一律穿着黑色制服、全部都是女性的工作人员都在为此流泪,而这让每隔几年必来博物馆一次的土耳其先生伤心欲绝。

即便是这个消息,也足以让我明白,为了完成小说,我没必要再去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了。惟一我非常想见的人就是芙颂,我想听她的叙述。但是,在她的亲朋好友之前,完全是为了和他们一起吃饭的乐趣,我接受了其他一些一再邀请我去他们家、害怕我小说的人们的邀请。

于是,在一次简短的晚餐上,我从奥斯曼那里得到了不要写这个故事的忠告。他说,是的,也许萨特沙特是因为他弟弟的疏忽而破产了,但是由他父亲穆姆塔兹建立的所有公司,现在都已成为土耳其的出口明星。他们有很多敌人,这样一本会招来很多闲话、让很多人伤心的书,会导致巴斯玛基公司成为别人的笑柄,当然也会导致欧洲人对我们的嘲笑和鄙视。只是,作为那晚的一个美好回忆,贝玲女士在厨房里没让丈夫看见,塞给了我一个凯末尔儿时玩过的玻璃弹球。

凯末尔先生之前介绍我认识的内希贝姑妈,在库于鲁街上的单元房里没告诉我任何新鲜事。现在,她不仅为芙颂,还不断为凯末尔哭泣,她称“他是我惟一的女婿”。她只提到了一次博物馆。她说,她有一个旧的木梨刨子,她想做木梨果酱,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难道是落在了博物馆?她说,您应该知道,下次来能不能把它带来?送我到门口时,她哭着说:“奥尔罕先生,您让我想起了凯末尔。”

和芙颂最亲近、知道她所有秘密、我认为也是最理解凯末尔的杰伊达,是凯末尔在去世前六个月介绍我认识的。杰伊达想认识我的原因之一是她喜欢看小说。她告诉我们说,她的两个三十出头的儿子都已结婚,都是工程师,她给我们看了她非常喜欢的两个儿媳的照片,说她们已经为她生了七个孙子。比杰伊达老很多的有钱丈夫(塞迪尔基家的儿子!),在我看来像是微微有点醉,微微有点糊涂,他对我们、我们的故事毫无兴趣,甚至对凯末尔和我喝了很多酒也熟视无睹。

杰伊达笑着告诉我们说,凯末尔第一次去楚库尔主麻时忘在厕所里的那只耳坠芙颂当晚就看见了,她立刻把这事告诉了杰伊达,为了惩罚凯末尔,她们共同决定让芙颂说“没看见什么耳坠”。就像芙颂的许多其他秘密那样,杰伊达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凯末尔先生。我听着时,他只痛苦地笑了笑并为我们又各倒了一杯拉克酒。

“杰伊达,”随后,凯末尔说,“为了得到芙颂的消息,我和您不是一直在马奇卡、塔什勒克见面吗?您给我讲芙颂的事情时,我总会从马奇卡看道尔马巴赫切的外貌。前一阵我看了一下,我的收藏里有很多这个风景的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