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7章(第7/11页)
宋荣还能说什么?
上一次君臣三人共处一室,昭文帝能感觉得出宋嘉言与宋荣的疏离。当他再次到访西山别院,便主动问宋嘉言:“你与子熙……是否有心结?”
宋嘉言模棱两可地说:“爹爹就那样呗。想顾全,又都顾不全。”
昭文帝开解道:“子熙对你如何,朕都看在眼里。这世上,多少人拿家中女子联姻为筹码?你是运气不大好,子熙却是尽了力的。若没他执意护着你,你能平平安安地住到别院来?”
“我又没说爹爹对我不好。”
昭文帝摆摆手:“嘉言,子熙不是不好,是你们都太通透。你若是个笨的,这会儿在方家憋憋屈屈过日子,怨天怨地也就这样了。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不安分,所以,你能在困顿中找到生路。子熙喜欢你,是因为你聪明贴心,他也不舍得你明珠投暗,白白糟蹋了。你与方家的亲事,子熙一样为你心疼。不过,你必是不满意子熙对你继母的处置,所以负气住到别院,与他生分。”
“爹爹的确是偏袒小纪氏。”宋嘉言不悦道,“我也不是负气住到这儿来,我是不想他为难。爹爹已经有了决定,我改变不了这些。但是,我不能总是坐在这里等人来算计。”
“子熙不只你一个孩子,你得体谅他。”
“谁来体谅我呢?”宋嘉言眼神幽暗,“我也是一辈子,我这一辈子,要怎么过?”
昭文帝思量片刻,道:“如果你愿意,朕可以替你安排。你若愿意,可暂且入老梅庵带发修行,朕再赐方家一门亲事,待有合适时机,你再还俗就是。到时,你便是自由身。如何?”
宋嘉言摇头:“无功不受禄。这事皇上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殊为不易,毕竟关系到太后的威仪。这不是小事,怎可轻率?我不占皇上的便宜。”
“之前觉着你还有些小女孩儿的稚嫩之处,这会儿又做老成之语。”昭文帝想了想,“朕眼前便有桩大难事,你若帮朕把此事处理好,朕便想法子给你自由身。”
“当真?”
昭文帝伸出一只修长手掌,二人击掌为誓。
昭文帝说有难处,绝对不是夸大其词,他属于实话实说。
宋嘉言盯着昭文帝半晌道:“盐课加税?”
“是啊,国库有些紧张。朕想着,给盐课加一些税,商人的税都是取一成,盐课也一直是一成收税。朕说加税,并不是真要喝他们的血,适当地加到一成半,并不多。不过,朕稍稍一提,大臣们就号得仿佛朕要刨他们的祖坟一般。盐课并非小事,故此一时间,朕也不好独断。”
宋嘉言道:“那么多大臣都没法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昭文帝露出狐狸般的微笑:“所以说,该占便宜时,千万不要错过时机。女人骄傲太过,并非好事。”他也不是时时都会心软。宋嘉言这性子,实在太好强。
“总要容人想想。”宋嘉言哪里有什么好法子,她连现在的盐课制度都不了解。
昭文帝笑道:“你只管慢慢想。来,陪朕出去走走。”
宋嘉言起身问:“去哪儿?”
“山上随便走走。”
“容我换件衣裳。”
两人一道爬山路,山间树木葱郁,凉意微微,即便五月天也没有什么暑意。
昭文帝一面同宋嘉言说着话,一面观察宋嘉言的脸色,直到昭文帝走山路走得双腿泛酸,宋嘉言依旧气息均匀,没有丝毫疲倦的意思。
倒是宋嘉言听着昭文帝呼吸渐粗,但笑不语,走至一处歇脚的亭子,笑道:“不如暂且歇歇再走,前面就是西山寺了。”
昭文帝道:“嘉言体力真好。”
“我自搬来别院,每天早上起床后,爬到山顶再折回,锻炼身体,惯了。”
袁忠已经带人将亭子收拾妥当,石凳上铺了厚垫子,又低声问过主子可要喝茶,昭文帝命人倒了两盏,宋嘉言略一漱口,就放下了。
于是,今日的爬山成果是,常年养尊处优的昭文帝拖着两条酸胀不已的腿回了行宫,让袁忠给他按摩了大半夜才罢。
袁忠看主子辛苦,不忍道:“若是皇上有意,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这样辛苦自个儿啊。
昭文帝道:“这怎么会是朕一句话的事?”他并非昏君,强夺宋嘉言入宫的事如何做得出来。再者,他不愿意那样对待宋嘉言。
宋嘉言抽空问李睿:“盐课上的事,你知道吗?”
李睿有些惊诧:“盐课?莫不是想做盐引生意?”
宋嘉言打发侍女们下去,便将昭文帝的话对李睿说了。李睿俊美的脸上笑意渐失,半晌方道:“这事可不好办。”
“我就问问,看看皇上安的是什么心。皇上说如今盐课只收一成的税,并不算重。”
“兴许皇上的确是有给盐课加税的意思,盐课的税是不重,不过,盐价自来昂贵,盐课也向来牵连极广。”李睿道,“盐商们可不只是要在朝中找一二靠山的商人,他们成群结党,与朝中大员血肉相连。两淮盐商,自来就是由山西商人把持。他们从来都是资助书生学子,扶持同乡官员,许多年下来,关系网织得密密麻麻。皇上说要加税,他们宁可多出些银子收买官员,以后还可以多拉些关系来,却是不愿意把银子给皇上的。”
宋嘉言叹:“原来如此,难怪盐课素来艰难。我要是给皇上出了主意,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
李睿失笑道:“真是大言不惭,若盐课真的好加税,皇上也不会特意来拿这事难你。”昭文帝真是居心叵测。
“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宋嘉言明眸微眯,“只是,我不大好给他出这个主意。”
“说说看。”李睿倒想听听。
宋嘉言自白玉盘里挑了颗小孩儿拳头大的红杏,道:“盐商们是有钱,不过,说到底,他们的钱是从盐引上来的。而盐引,是皇上的。给你,你是盐商;不给你,你就不是盐商了。盐引是暴利,不但晋商看得到,其他商人同样看得到。他们从盐引上发的财也够了,朝中不只晋党官员,那么国中自然不只晋商一党,江南自来繁华,商人颇多。还有徽商、来往海上贸易的闽商,若是晋商失盐引,这些人若有机会,难道不愿意去发一发盐财?晋商实在太自以为是了。说到底,现在并非乱世,他们是太平商人。皇上在朝中动一动晋党官员,自会有别的官员补上。再从晋商手里收回盐引,断其财路,不消十年,晋商也就烟消云散了。”宋嘉言道,“若皇上是昏君,欺上瞒下尚有可为之处。如今,皇上是个明白人,不过是略略加税,他们便要哭爹喊娘,既如此,真有骨气,不必再领盐引,另想法子发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