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傲慢与偏见(第5/6页)

我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串牙白与棕黄相间的珠子叫砗磲,而我戴的那一串不是普通的砗渠,而是一串年代久远的金丝老砗渠。后来,我遇到一个叫周缈的男人,据说他有一位亲戚是开古玩店的,他告诉我,由于一个砗渠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能产出金色,所以金丝砗碟是顶级的砗渠,它是古代造山运动产生的海螺化石尾端部位切磨成珠,每块化石,仅能磨一颗砗渠,产量稀少,非常珍贵。

当时,我抬起手晃了晃,只觉得漂亮,不知其分量,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西藏藏传佛珠,戴着能镇心安神,对病人有些好处。”他淡淡地回答。

“真好看,谢谢!” 我双手合十,近乎虔诚地说。

05

仿佛是神灵听到了我的召唤,过了两个月,我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真的好了一些。为了测试自己的体能,我开始早起跑步锻炼,也答应了一些常蔬颖去逛街的邀约,并且买了色彩明艳的衣服,我隐隐期待景之行能看到我的改变,我以为他一定会欣慰。

他确实看到了。在那天我穿一件新买的大红色无袖束腰连衣裙子,踩着高跟鞋,逛街回来的时候,他看着我,明显地愣了几秒,问了句:“恋爱了?”

我一愣,连忙否认:“没有啊。”

“看你最近气色不错,穿衣风格也变了。”

他留意到我了,我心里狂喜,笑容收也收不住地说:“因为病好了,就想试试喜庆一点的颜色。”

一定是因为病得太久了,这份痊愈的喜悦,才使我放松了小心翼翼努力隐藏的警惕,在他面前表露出一个普通少女的虚荣心。

他却淡淡地说:“病好了,你搬回宿舍住吧!”

我一愣,以为他在开玩笑。

然而并不是,他的表情不辨悲喜,但看得出来是那种严肃的表情。他说:“你已经大三了,是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了。”

我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南江,你应该和男同学谈谈恋爱,住在我这里,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他继续说。

我终于眼眶一热,滚烫的眼泪流了出来。

“可是……我喜欢住在这里啊。”这句话如鲠在喉,我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来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说:“听话。”

我心里难过得要命,没有去接那张纸巾,而是用力推开他的手跑进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多事情。一会儿想起上学期,我拒绝了霍源的表白,闹得沸沸扬扬。他们都说,南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南江有病;一会儿又想起最近的三次犯病史,巧的是那三次景之行都在场。

第一次,朋友拉着我去音乐节,他在舞台上唱歌,我被混乱的人群挤着犯了病。那时他还不知道,有一个小心翼翼过着生活的女生在他呼啸的歌声里,在他下台时捡走一个易拉罐的瞬间,听到了心里山呼海啸的声音。

第二次,我刚来这座城市不久,在他车前哮喘发作,身上没有带药,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一把将我抱起送回公寓,一路上似乎遇到了同学,当时连招呼也没打。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学校谣言四起。

第三次,赵滢把她的一猫一狗丢到公寓寄养,不懂拒绝的我因为动物毛发过敏而再次犯病,那一次他明明在遥不可及的城市出差,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在那个风雨夜赶了回来,像天神般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说,南江,你必须跟我去医院。

这两年,我暗暗动过几次搬出去的念头。我害怕给他带来麻烦,也是因为如此,大多数时候我都躲在公寓里看电影,有一段时间几乎断绝了社交,这给了他一种自闭的印象。

可他一直待我很好。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温柔而又坚定,大多数时候看到他,觉得他是一个沉稳节制的人,可是我知道他骨子里有着奔腾和浪漫,有时想,学识渊博放在他身上也只是众多优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而这些无形之中感染着我,让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只是原来那些对我的好,不过是对一个病人的怜悯。

如今,我的病好了,他终于要赶我走了,在这件事上,他近乎冷血,没有给我任何转圜的余地。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拿着睡衣进浴室,放满一浴缸冷水,光脚坐在里面。

水很冷,可是失去了理智的我却浑然不觉,脑海里全是他要我和男同学谈恋爱的样子。我开始想,我的病治了那么久,治了那么多地方,失望了那么多次,所谓的痊愈或许根本就是我自己乐观的臆想,医生曾经说过寒冷的刺激是能引发哮喘的变应原之一,可能我现在洗一个冷水澡,它又会爆发。可是没有。

当天晚上,连感冒的迹象也没有发生,我无比确定自己彻底病愈了,而这也意味着,连一个赖在这里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当晚,我就开始整理东西,叠着衣服的时候,发现有几滴液体掉在刚刚叠好的衣服上面,晕开一片湿痕。

我看着那片湿痕停下手中的动作,愣了愣神,发现自己又哭了。

客厅响起了脚步声,我飞快地用手擦掉眼泪,果然,脚步声到我门口就停了,然后是敲门声,轻轻的,只敲三下:“南江,出来吃比萨。”

“不吃了,我不饿。”

“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要问你。”他的声音低沉,透过紧闭的门传到我耳朵里,依然清晰。

我用衣服微微捂着自己的脸,深知这一刻自己没有勇气走出去面对他,清了清嗓子:“明天再问可以吗?我睡了。”

“行,我把比萨放冰箱,你半夜饿了自己起来热了吃一点。”说完停了一下,等我应了“嗯”之后,脚步声才远去。

那一夜,我多么希望自己就这么睡过去,睡到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可是很遗憾,我失眠了。

不幸被他预言中的是,睡到半夜我肚子还真的饿了。我躺在床上,听着空调送出冷风时发出的声音,努力忍着这种不算巨大但又无法忽视的饥饿感,没有起来吃他留下的比萨。

第二天我打开冰箱的门,那张我没吃的比萨依然用一个漂亮的盘子装着留在里面,而我,依然没有吃它,它成了我留在这所公寓里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