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花绚烂(第6/10页)
经历过太多次大灾大难,收到这样的噩耗时,何冉的心境保持得非常平静。就跟发生在几个月前的那场持续高烧一样,她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一切听天由命。
趁着体温还正常,何冉打了一剂增白针。晚上的那一觉难得的睡得比较安稳,并不是高烧昏睡时所带来的那种安稳。
不过好景不长,第二天中午何冉的体温又开始回升,很快突破了四十度。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医生用了许多药物才压制住。
再次醒来时又不知今夕是何年了,何冉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视线渐渐聚焦。她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复发会来得这么猛烈,如当头一棒,没有给她一点点反应的时间。
生活总是这么跌宕起伏,乐于在你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突然来一记沉重的打击。一个星期前她还在与萧寒游山玩水的时候,怎么能想到一个星期后自己又会卧床不起。
何冉缓慢地扭过头,看向一直守在床边、为她牵肠挂肚的人。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哑得快要冒烟,“萧寒,我饿了。”
萧寒握着她的手,轻声问:“想吃什么?”
何冉无力地笑,也算不上笑,“我有得选么?”
她喉咙肿痛,舌头肿了,连说话都是含糊不清的,只能吃一些流食。萧寒冲了一碗玉米糊,一口一口地喂她。
何冉很费力地咽下,她思绪放空,许久才问:“我住院多少天了?”
萧寒沉默片刻,回答:“四天了。”
何冉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似乎这个动作对她来说也需要很大的力气。
她对萧寒说:“你该回涪陵去了。”
萧寒仿佛没有听到,低头又舀了一勺玉米糊,继续喂她吃东西。
何冉微微避开,说:“泉泉跟你妈在等你。”
萧寒无动于衷地说:“没事。”
“谁说没事。”何冉拦住他的手,语气稍硬:“你妈年纪那么大了,没有人在旁边照顾不行的。”
萧寒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才说:“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再走。”
“我没关系的,这边有韩屿在,而且我妈也快要来了。”何冉双眼看着他,平心静气地说:“萧寒,我可以为了你不顾家人,但我并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的人。”
萧寒一时哑然,无声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最终他点了点头说:“好,我明早走。”
晚上萧寒收拾好东西,来到何冉床边同她告别。
何冉刚刚打完针睡过一觉,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仿佛有所感知地缓慢睁开眼,安静地看着他。
萧寒坐下来,千万句话语堵塞在喉咙里。他酝酿了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要快点好起来,等我回来。”
何冉眨了眨眼,代替点头的动作,小声说:“你靠近一点,我有东西给你。”
她声音很低,萧寒将脸探到她耳朵边才听清。
何冉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里面有一百万,我一直给你留着。”
萧寒微微敛眉,“给我这个做什么?”
何冉轻描淡写地说:“你以后会用到的。”
“我不用。”萧寒抗拒地把卡推回去。
“别不要。”何冉又把卡推出去,说:“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但这笔钱是我送给泉泉的礼物,他以后会需要的。”
萧寒不语,何冉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才接着往下说:“难得他对画画这么感兴趣,你要好好培养他,这些钱就当他以后的学费,你没权力帮他拒绝。。”
萧寒缓慢地低下头,盯着那张卡,最后他拿起那张卡放进何冉的手心里,说:“我会收下的,但我们做个约定,等我回来后你再给我。”
何冉抿起唇,笑了笑:“好,等你回来。”
萧寒转身离开的时候,何冉悄悄地把卡塞进他的背包里。
他不会想到,那一声“等你回来”,竟是她最后一句。
高烧不退,炎症逐渐蔓延至全身。先从口腔开始,接着是呼吸道,再到肺部。
何冉胸口常常如针刺般短促地痛,汗流不止,身下的床单换了一张又一张。
昏迷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她倒是宁愿多睡会儿的,一醒过来就要忍受浑身剧痛的折磨,不得不注射镇痛药才稍微缓解。
何冉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气血正在这种高温的烘烤中慢慢地挥发殆尽,种种迹象表明她这次或许难逃一劫了。
韩屿气急又无奈,好几次要求转院,但都被医生制止了。何冉的身体太过虚弱,这个时候转院只会徒劳地减短她的寿命。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何冉并不恐慌,这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是她为自己尽力争取得来的。如果三个月前,萧寒没有带她走,她早就就已经死在那一天了。
萧寒离开后,坐在她床边的人换成了韩屿。他不会嘘寒问暖,也不会说安慰人的话,每次何冉醒来,他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盯着她。
前段时间他还会不停地咒骂医生护士,抱怨这里的医疗设备不够先进,似乎所有的人和事都能令他极其不顺心。可随着何冉的面容一日比一日憔悴,连他也变得沉默起来了。
不说话也好,他们以前总是没讲几句就争吵起来,很少有这么和平的时候。
中午,护士喂何冉吃了一些流食,她躺在床上,朝韩屿招了招手。
韩屿正盯着她发呆,闻言愣了愣,朝她坐过来一些,低声问:“干吗?”
何冉轻声说:“第一,火葬,一切从简。”
“第二,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烧成灰的我也是我,我不想被封藏在盒子里。”
“第三,我的眼角膜捐给徐娅菲。”
直到何冉说完,韩屿才反应过来她在交代遗言。
他死死咬着嘴,试图压抑住心底强烈涌起的某种情绪。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唇,故作强势地大声喊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我记不住,等那个男人回来你再跟他说!”
“其实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话居然是对你说的。”何冉苦笑一声,有几分无奈,“不过我应该等不到他回来了。”
“怎么等不到了!”韩屿吼得更大声了:“他很快就回来了!”
何然有些累了,双眼微合,声音比风更轻:“他不在也好,看到他我会舍不得的。”
韩屿死死地瞪着她,嘴唇快咬出血,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他很想说些什么,很想告诉她:“你给我坚持住!我还从来都没有正正经经地跟你说过一声我喜欢你,你一定要等到那一天!”
可他不敢。
回忆起他和何冉从小到大,始终是他死缠烂打,她逃之夭夭,从不曾为他停留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这么突然地病倒,以至于这几天他总是有一种错觉,是不是因为他逼她逼得太紧,所以她才要不停地逃,哪里远她就逃到哪里去,这一次她就要逃到他再也追不上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