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座的黄昏(第7/8页)

“这是脑溢血发作,症状比较轻微。”

果如医生诊断,过了深夜一点,浦野恢复了神智。

浦野皱着眉头,轻轻摇晃脑袋,像沉睡千年,突然醒来一般地睁大眼睛,环视四周,尔后喃喃自语:“钱……钱。”

“爸爸,您说什么?”

“钱……钱……”

“钱怎么啦?”

浦野好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口角积满了唾沫,并不停地轻轻咳嗽。

“不要动!不能动!”

妻子在一旁不停地劝说,浦野又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医师又来诊查,判定活动身体没事儿,并劝他住院。家属也赞成。正准备下午去医院时,浦野却提出自己要在傍晚以前去趟有乐町。

“岂有此理!现在外出走动,如同自寻死路。再说腿脚也不方便。”

医师说着,挪开被子,让他活动腿脚看看,实际上他只能微微地动动脚尖,整个腿部根本不能动弹。

“脑血管破裂出血,会使支配手脚运动的神经受到侵害。他是不是这一阵子过于劳累?”

医师问道。妻子点点头,说:

“他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我劝过他不要勉强,可他这个人是工作第一……”

“幸亏病情轻微,只要积极治疗,安静休养,基本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多长时间能痊愈?”

“最少需要三个月吧。”

“只要能治好……”

妻子点点头,看到丈夫的脸颊上流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只要孩子他爸能得救,就很幸福啊。”

妻子一边安慰浦野,一边为他揩掉眼角上欲滴的眼泪。

那天傍晚,上司常见专务董事和下属户田科长听说浦野病倒了,手持鲜花专程从公司来探视他。

常见专务董事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浦野,鼓励道:

“我最近一直觉得你脸色不好,幸亏这次病情轻微。老兄不走运,以后要加强防治。若有下次,可就不会这么侥幸啦。好好休息吧,不要气馁!”

专务董事走后,浦野告诉妻子,说他给一个叫理加的女人当保证人,正在设法筹款还债。

“这事一直没告诉你,对不起……”

“真有这种事吗?”

妻子突然听到如此之说,犹如受到电击一般地吃惊和失控。浦野却满不在乎地启动已不太好使的嘴巴:

“你把桌子抽屉里的四百万日元钱,交给一个姓村田的人吧!”

“你都这样了,还要再办这事吗?”

“别管了,拿去还账吧!”

浦野自从病倒,就不再挂记当董事的事了。恰在节骨眼上生病,又因病导致长期缺勤。就是病好了,因为得过脑溢血,也难以恢复到以前的健康状态。就是恢复如初,也不能过于劳累,也不能去海外出差。很遗憾,他只能放弃当董事的人生理想。

“您为什么给那样的女人当保证人呢?”

妻子无法理解浦野的所作所为。

“我也搞不明白,只能说是中了魔。”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无需再隐瞒实情,浦野只得正直地回答。

“真想把那个女人找出来撕成碎片啊!”妻子恨得牙根直痒。

“别瞎说!那个女人也许并非出于恶意。”

“您这么倒霉,还说得那么轻松!大夫说您的病因是精神上过劳,你还这么袒护她!”

“不是袒护。我可能就是这种命运。”

浦野虽然手脚不利落,思想倒是开通。

“我觉得委屈啊。”

“别说啦……”

浦野的情绪显得有些沉重。

大约过了半个月,时光来到六月底,理加突然在浦野的病室里出现了。

浦野正悠闲地沐浴着初夏的阳光,凝视着窗台上盆栽的凤梨,猛然听到有人敲门。回头一看,竟然是理加,她戴着草帽,穿着红色的水珠花样的太阳裙,手提一果篮,袅袅婷婷地站在病室门口。

“哎呀,这是怎么啦?”

浦野起初以为她是幽灵,定睛细看,确确实实是理加。

“我往你们公司打电话,有人说您患病住院,我就跑来了。对不起!好久没问候您啦!”

理加真诚地道歉,并朝浦野突着下颌和屁股鞠躬。浦野不得不朝她点点头。

“你去哪儿啦?”

“北海道。”

“没去你妈那儿吧?”

“没去。我找了个很帅的男友同居了。”

理加说得泰然自若。浦野无言以对。

“但我们很快分手啦。年轻人在一起不好相处。”

理加说完,把手上提着的水果篮展示给浦野看。说是“一点心意”。

“听说您患的是轻微的脑溢血,什么都能吃吧?”

水果篮里满是甜瓜、葡萄柚和橙子。

“放到这儿啦。”

理加把果篮放到盆栽凤梨旁边,从窗户里窥视外面的景物。

“哎呀,还是东京好啊。刚一回来,就感到轻松自在。”

“你目前住在哪儿?”

“在涩谷的朋友家里。我想在那一带常驻,但是房租很贵,家具也涨价,承受不了啊。”

理加叹了口气。她身着红色的水珠花样的太阳裙,草帽戴得有点靠后,袅袅娜娜的身影依然年轻、可爱。感觉不出受男人拖累的颓废。

“你还要在银座干吗?”

“想回‘菲布莱’啊,因为还有欠债。”

理加说着,凭一时高兴劲拍了拍手。

“对啦,听说部长替我支付了欠款,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的保证人嘛。”

“还是老板找人催收的吧?”

“他们说不付款就找我工作的公司,倒霉……”

“我完全忘记了欠款的事儿。您要是不支付就好啦。”

“有个人像流氓一样一直威胁我,我无可奈何。”

“那个老板动不动就采用这种手段,我下次要冲他发牢骚。”

事已至此,再说这样的话,已于事无补了。

“你为什么要跑去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如石沉大海呢?”

“起先只是打算短暂地休闲一下,结果他劝我别回来啦。”

理加前段时间也许和男人玩得很开心,而浦野却因为替她还债而备受折磨,直至有恙。

“我忍辱负重、绞尽脑汁筹钱,不得已背上高利贷。”

“对不起!我目前一无所有,但要发奋工作,努力赚钱,一点一点地偿还。”

“……”

“一共让您垫付了七百万日元吧?真是对不起!”

浦野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苦笑以对。理加摘掉草帽,两手提起裙子下摆。

“这条裙子合身吗?”

“挺合身。”

“那我太高兴啦。我给您削个水果吃好吗?”

“不用。”

“我特意拿来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