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第2/7页)

高明早已沦为一个落魄者,疏于动笔。《健康》没理由非要约他写什么随笔。圣子只能将之理解为加仓井的一番好意。

但在圣子看来,加仓井此刻表示的那份好意,令人很不舒服。高明写与不写与己无关。那不过是一个同居的对象罢了。

当然也不能断言毫无关系。

从高明的角度考虑也一样啊。落这份人情心里好受吗?

即便稿酬不错,高明也不会接受。高明可不是一般的男人。

但加仓井似乎没有想那么多……

这不,刚才那正儿八经请求的劲头儿,似无任何恶意——纯粹是对自己曾经欣赏的作家表达了一番好意。

不管高明承接与否,转告善意乃是必须。

“不喝点儿吗?”

“已经……喝多了。”

随着跟加仓井见面次数的增加,圣子的酒量逐渐大了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喝两三杯对水烧酒,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加仓井看着圣子的酒量越来越大,挺开心的样子。

十点一过,客人多了起来。这个店非同寻常,光顾者各色人等,有下巴留着大胡子的男人,也有额头戴着环状饰物的女人。

圣子在这种豪华的气氛中,想到旅行中的高明。

两天前出发的,去了哪儿呢?高明还没来联系。

今晚大概会有来自伊豆的消息……

真是个性情中人。这么一想,圣子便不再理会。

一个星期,圣子享受了独自一人的自由。

星期六早晨八点,圣子睡醒了。前一天夜里跟加仓井一起到十一点,回到三鹰的公寓已经夜里十二点多。

多少有点儿醉酒,很快就睡了。黎明拂晓时,觉着被什么压迫着,睁开了眼睛。其实也没做什么可怕的噩梦,但醒来后,还是觉着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挂着窗帘的窗外还在黑暗中,打开台灯看表,时针指在五点上。

总是并排铺着的被褥,今天只有一套。高明不在。圣子这么跟自己说着,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了回头觉再次睁开眼睛时,比平时多睡了一个小时。圣子收拾好被褥,慌忙烧开了水。

夜里降温,昨晚回来时下起了细雪。可现在窗上映着朝霞,没有下雪的迹象。

整理好头发,换上外出的服装时已九点半了。若按正式的上班时间肯定迟到了。但编辑部的同僚迟到一个小时是常事。圣子拿好了手提包,正准备出门,电话铃响了。

这么一大早打来电话,真稀罕。圣子穿着大衣去接电话。

“喂,是能登先生家吗?”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像是一个年长者。

“是能登高明先生家吧?”

“是啊。”

“这儿是‘云见’。”

“云见?”

圣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西伊豆地区的‘云见’。”

听说是伊豆西部地区,圣子才想起了高明。

“‘云见’的警察。今天清晨发生了一起自杀事件。”

“自杀?”

“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在旅馆里吸二氧化碳自杀的。”

“……”

“旅馆的来客登记簿上,写着您家里的地址及‘能登高明’的名字,所以,打了电话。他本人在吗?”

“不……”

握着电话,圣子的声音开始颤抖。

“来了伊豆啊?”

“是……”

“像是一个星期前来旅馆住下的,五十岁上下,精瘦,没有右脚。”

“……”

“服装嘛,深蓝色‘大岛绸’和服,所持物品只一个很随便的小袋子。”

“……”

“好像也没有遗书,是不是您丈夫?”

听着电话听筒传来的声音,圣子呆呆地望着冬季明亮的窗户。

怎么会呢?难以置信。但是警察说的特征没错,的确是高明。

五十岁上下,穿着和服,没有右脚。这些情况一综合,就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您是他妻子吗?”

“不……”刚一开口,圣子又慌忙答道,“是的。”

“需要确认死者的身份,马上来一趟吧。”

“是‘云见’吧?”

“没来过吗?”

“是。”

“那个……从东京来的话,乘坐‘伊豆急’一直到‘下田’,在那儿搭出租车,抄道翻山过来该是最快的。也可以坐新干线到‘三岛’,从那儿搭车来。无论怎么来,都要四五个小时啊。”

“知道了,马上过去。”

“嗯,快点儿。四个小时后,遗体会存放在警察那儿。直接去派出所吧。”

“在哪儿?”

“这儿是一个温泉小镇。到了后,一问就知道了。”

“麻烦您了。”

“那,挂电话啦。”

“那个……”

圣子再次贴近电话听筒。

“真的死了吗?”

“很遗憾,法医刚刚验了尸。”

“……”

“说是死亡时间是今天清晨五点左右。”

“五点……”

五点?正是圣子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那时外面还漆黑一团,好像夜晚还没有结束。在那个时间里,高明停止了呼吸啊。

那是高明在呼唤自己吗?

圣子挂掉了电话,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餐室、洗碗池、高明的桌子都跟昨天没有任何的变化。

“为什么……”

圣子小声嘟哝着。真的死了吗?她无法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现在还无法静下心来琢磨他的死因。只是对死亡本身,圣子感到无法接受。

南边的窗户上透过来灿烂的阳光。

高明死了,可安静、平凡至极的一天又将开始启动。

圣子脱掉大衣,坐在了电话机旁。已经不可能去公司了。

犹豫着,圣子不由自主地拨打了加仓井家的电话。

电话铃响了几下后,传来了一位女性的声音。像是上次见到的加仓井的母亲。

圣子连感谢元旦新年招待的客套都忘了说,直接请对方叫加仓井来听电话。

她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冷静,但拿着电话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啊?”

电话另一头传来加仓井的声音。

“死了。”

“什么?谁?”

“能登……”

“说什么?”

接下来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怎么没声音了?”圣子不由得问道,“喂。”

“什么时候?”

“今天清晨,警察来电话了。说是在西伊豆的‘云见’温泉。”

“药物吗?”

“说是在旅馆煤气中毒自杀。没有遗书什么的……”

“没有弄错吧?”

“嗯。”

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叹了口气。

“知道‘云见’吗?”

“不。”

“好吧,我也一起去……”

“可是现在就得……”

“知道。公司方面我去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