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第3/6页)
说完,加仓井大步在先,圣子跟在他的后面。
“这么跟你说明了,你可能还没作好心理准备。没关系,不必马上答复的。”
边走,圣子边反复琢磨着加仓井的话。
没错,他是在跟自己讲,可圣子怎么觉着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猛地提起这样的事,你大概不好马上回答……”
走过大宅石墙,接着是盘着蔷薇花的竹篱笆围墙,再前面可以看到银白色的庭院灯光闪亮着。
“可以考虑一下吗?”
“我很……”
圣子此时想说,自己没想要做加仓井的妻子。跟他交往并不是出于这种打算。被那么误解了的话,很别扭。
可此刻,她又好像找不出恰当的言辞表达出来。
“总之,我爱你。”
“……”
“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很喜欢你。”
突然,圣子的体内有种不安袭来。这么继续下去的话,自己的防线会崩溃。不能任凭他不停地表白,自己会随波逐流的。
圣子像是用鞭子催赶自己一样,快步向前走去。
“等等。”
加仓井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耳边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突然,圣子的肩膀被一把拽了过去。
“喜欢你……”
圣子在柔和的晚风中听到了那一声低吟。
紧接着,加仓井的上半身便拥紧了圣子,脸贴近了过来。
“不要!”
不知为何,圣子瞬间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厌恶。
脑子里飞快一闪念——“现在不想跟你做爱!不该跟你做爱!”
加仓井依然强行想要接吻,圣子则紧咬双唇,将脸部紧紧抵在加仓井胸前。
“怎么了?!”
加仓井对圣子意想不到的抗拒大为吃惊。于是就那么拥着,让圣子头埋在自己的胸前,不吱声了。
在漆黑一团中,圣子听见了电车驶过的声响,还有远处传来的狗吠声。尚有温暖的南风掠过耳际。
为什么拒绝?
内心平静下来后,圣子一阵彷徨。
那并非圣子有意为之。与其说是大脑的指令,毋宁说是身体的反应。不正常,像是被什么拽回去了似的。
“那……”
加仓井轻轻抚摸了一下圣子的头发,松开了拥抱着的臂弯。
“走吧。”
加仓井正欲起步。
“不。”
圣子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加仓井说:“就到这里,我回去了。”
“再走一会儿,我会送你回去的。”
“不用了,就在这儿告辞了。”
“真怪啊……”
的确,圣子自己也觉着怪,跟以往不同。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执拗。此刻她摆脱不了那样的情绪。
“再见……”
“好吧。”
加仓井小声应道。
“刚才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你也认真考虑一下吧。”
圣子轻轻低头示意告别后,即朝这条小路的相反方向走去。
背后感觉到加仓井的视线,圣子还是义无反顾地快步走去。
不一会儿,看到了大马路上的街灯,来到了十字路口,圣子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急急向右边转弯过去。
跑进家门,锁上门锁,坐在了沙发上,这才觉得不要紧了。
其实,也不是加仓井要怎么样,何况是曾经有过多次亲密关系的对象呢。
方才他表白了对自己的爱,自己为何要有那么胆怯的心理呢?按道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啊。
以前总是瞒着高明密会。嘴上不承认,内心确曾期待与他喜结良缘。
可为什么现在感到如此恐怖呢?
心情平静下来,圣子再次打量放置在房屋一角的桌子和矮脚椅子。高明死后从未使用过。失去了主人,那些物件也显得孤零零的。
“为什么……”圣子独自向那悄然无声的桌子发问道,“怎么办好?”
话刚出口,不曾想,房间里清晰地回荡着自己的声音。
圣子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某种抑制力,没有了制止圣子的人。
仔细想来,圣子或对失去了抑制力的自己,感到了某种恐惧。
圣子的抑制力正是高明。
瞒着高明,跟别的男人发生性关系。
事到如今,再说高明是自己的抑制力,或许太不成体统。但存在抑制力,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如果抑制力的说法不合适,或许说是内心的靠山吧。
对于圣子的行为,高明什么都不说。既不加批评,也不显妒忌,只是默默地由着她去。
可即便那样,圣子也感到不自在。她曾想,如果没有高明,自己该多自由啊。
但是现在想来,高明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他是支撑自己的支柱。正因为高明在家坐镇,圣子才可能安心地在外尽情。
或许可以说,圣子对高明的背叛也是一种跟高明的任性撒娇吧。这个人,能够包容一切。不论在哪儿受了多少委屈,他都会在背后护持着自己。出于这样的情由,圣子才能一头扎进加仓井的恋情中去。
现在,圣子就像船儿失去了船锚——以前总有该当返归的港口,在那里安心地抛锚停靠。
尽管时时担心高明看破了自己跟加仓井的恋情,圣子却也并未失去自我。
现在圣子害怕的,也许是——突然间没有了这个船锚,自己像是被抛到了外海的船只,漂泊中失去了自我。
已经凌晨一点了。圣子烧开水,冲了杯咖啡。
三鹰的公寓非常安静。虽离车站很近,却也相对安静。
只能听到中央线电车通过时的“咯噔咯噔”。夜晚一过十二点,就很少听到电车声了。
圣子喝着咖啡,又一次看着高明留下来的桌子。
加仓井刚刚向她求了婚,她却在不停地回想高明。
默默地答应下来,自己则可坐上社长夫人的位子。不仅如此,还能跟恋着的加仓井一起生活。
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踌躇不决。但圣子却感到极端的困惑,时不时僵硬起来,甚至产生逃离的欲求。
因为跟高明情义未尽吗?也有这样的成分在里面。背叛后,他死去了,自己立即跟别的男人喜结良缘。这说起来,也的确太过分了。
当然,加仓井不用说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正因如此,他才等待过了四十九天。
加仓井也绝不会说:必须现在!只是说在合适的时候。现在,只须表示是否接受他的求婚。
回答一声“好的”,就可以了。这样,圣子便可拉开新的人生帷幕。
但是,不知什么缘故,圣子没有接受加仓井的意思。
越想要接受,越无法接受。她决心牢牢地约束住自己。
那不是出于对高明的情义,也不是要惩罚自己的随意放纵。
圣子的性格本身——某种内在的原因,决定了她不会接受。那样的事,如此简单地应承下来是要铸成大错的。那本来就不是可以随意接受的事情,也不是用什么道理可以解释清楚的。